且归

　　景礼认真想了想，仅凭一件衣裳，自己也是太多疑了。念娘除了对明齐能有个笑面，对谁都是淡淡的，他们二人在船上这数月凭她所见是半点交集也没有。且就算他们两个真有什么，也算是好事吧。

　　她在这里想着，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成彦早已不见了身影。她踮着脚张望了一会，倒发现前头街角的汤饼摊子上，杨昭松垮垮的坐着，正蒙头大快朵颐。

　　李氏见她一会皱眉一会狡黠的笑，还没闹明白就叫景礼拉着快步往前去了。

　　“大娘，来两碗汤饼！”景礼一拍桌子，笑嘻嘻的坐到杨昭的对面，冲店主加了一句，“他付钱！”

　　李氏笑着摇了摇头。

　　杨昭叫她吓得手一抖，汤饼洒了大半。一张黑脸呛的隐隐泛了点红意。景礼大乐，见一旁摞起的三四个碗，啧啧称叹。杨昭没好气的白她一眼，转过身子继续呼噜呼噜。

　　“哎，问你些事”景礼凑过去道：“那个成彦，和你相熟吗？”

　　杨昭和她相处了个把月，知道她好打听出了名，常常逮着人张口就是“问你些事”。心里估摸着大概景视性子里欠缺的那部分“爱说废话”“好打听”“不干正事”都叫她承继去了。当下便粗声粗气道：“不熟”

　　“那他是哪里来的？”她锲而不舍。

　　“那我怎么知晓？”杨昭放下碗筷，“漕帮才来的人，据说还挺能干的。”他挑了挑眉，“怎么，难不成你看……”话没说完想起坐在一旁的李氏，硬生生把看上他三个字憋了回去。

　　景礼坐正身子，既然是漕帮新来的，大约念娘也没怎么见过吧。倒真是她想多了。

　　摊主适时把煮好的汤饼端上桌，她笑眯眯的谢着接过来，闻着倒还真挺香的。杨昭见她不说话反倒好奇了，连连追问她是何意。景礼起先不理他，往后才遮掩道：“哎呀没什么，你知道我……”

　　正说着冷不丁一抬头，接下来的话断了声，前头带着面纱在人群中行走的，不正是念娘？

　　念娘缓缓行至一处无人的深巷中，摘下面纱看着前面背对她站着的男子，淡淡道：“找我做什么？”

　　成彦转过身来愠怒的看着她，“宋南行今日就走了，你为何不提前告诉我？”

　　“我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成彦狠狠道：“好容易等宋南行出了长安，这些日子在船上明明有许多机会，你为何屡屡对我的要求视而不见？”

　　念娘抬眼看他，“怎么，冲我发火？”她直勾勾的盯着成彦，唇角勾起清浅的弧度，“帮不帮你，是看我高兴，不是看你用不用得着。”

　　“你！”成彦叫她堵的无话可说，他真是恨极了她这种事事无谓的态度，偏又拿她无可奈何。不禁嘲讽道：“夷族叫人灭国，你倒是在这里受仇人的恩惠”

　　念娘扑哧笑出声，“仇人？我的族人都在大晋西北边陲过的好好的，比从前还好些呢。怎么叫灭国呢”，她想了想又了然一般说道：“我忘了，我只是个平苦百姓罢了。对你们这些‘尊贵’的旧王室，的确如此。”

　　成彦不理会她明晃晃的讽刺，“别忘了，我们现在可是在一条船上，你做的那些事，不怕叫你心头上的那个人知道？”

　　念娘收起笑容，看了看他身上的那件衣裳，换了个温软的声调，凑近去抚他交襟的衣领，不答反问：“衣裳好穿吗？”

　　成彦叫她突如其来的温和打的措手不及，看着念娘无暇的面容和媚态丛生的双眼，一时有些心软，想着自己是不是语气不大好。

　　正待点点头，念娘在他的耳边吐气如兰，话却是冰冷的，“那也得你有命叫他知道。”

　　说完便放开他，后退一步，颓自大笑起来。成彦叫她狠狠地打了脸，觉得衣裳穿在身上浑身不自在起来，气恼不已。心里又觉得无力，自己到被她拿捏的死死的。

　　念娘看着他懊恼的样子，反倒心情大好起来。正色道：“你有这个时间找我兴师问罪，为何不去追。现在只有明齐在他身边，岂不好下手？”

　　“你说的轻巧，事情拖到现在，还不是因为明齐这个人太过谨慎，贸贸然追过去叫他发现，岂不是前功尽弃？”成彦皱眉道。

　　“瞻前顾后，算什么男人。”念娘极看不惯他这副做派，几句话就忍不住出言讽刺。

　　“那就到扬州，我此行要去云宵苑，等王爷来了，我自会寻个机会帮你带走宋南行。”

　　这倒可行。成彦点了点头，正待说话。见念娘突然皱了皱眉，纤长的手指点着嘴唇。头往后面偏了偏，成彦会意，提起步伐悄悄往他们身后拐角走去。

　　耳边听念娘故意抬高的的声音，“等他们到了扬州，我便……”

　　景礼正听得会神，本只是好奇心上来想看看念娘和成彦是不是一对儿，没想到叫她知道了这种事。想着赶紧回去想办法告诉明齐。却不想听道念娘说到扬州，竖起耳朵想听明白她到底要怎么做。却觉得一道黑影盖住她，一双男子的黑靴出现在眼前。

　　她心里一凉，抬眸看见成彦阴冷的面容。

　　杨昭和李氏坐在汤饼摊子上等了许久。杨昭有些着急道：“买个巨胜奴怎么去了这些时候？”

　　李氏有些担忧，“这儿景礼人生地不熟的，她会不会找不到路？又或者……”

　　这么说杨昭心里也没底，毕竟是个小丫头，他此行的目的就是保护他们三个，可不能出了差错。当下便叮嘱李氏留在铺子上，他自己寻去了。

　　景礼慢慢靠墙站起来，心里扑咚扑咚直打鼓。勉强朝成彦干干一笑。还想着要不要装作什么都没听到。成彦皱着眉看她，抓住她胳膊一把把她从阴影里拽出来，狠狠一推。

　　景礼跌倒在念娘跟前，摔的胳膊生疼。念娘矮下身子，盯着她眼睛，“听见什么了？”

　　“没……”景礼结结巴巴，听着她的声音莫名的打了个寒颤。念娘平日不过冷淡些罢了，此刻周身都是难以言喻的冷漠肃杀。

　　“那就是全听见了”念娘看着她的反应，伸手捏住她下巴，“本来不想动你的，好歹还算乖巧。”

　　“你……什么意思”

　　景礼听懵了，本还想质问她为何要动南行。鼻尖却又萦绕起那股清香，是念娘给她的香囊的味道。渐渐发懵，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手腕处一阵无力，跌躺在砖地上。

　　念娘站起来，对成彦道：“找个地方，把她扔了。”

　　“扔了？”成彦抱着手臂冷笑,“这次不送到那儿去？恰巧云霄院也没有几日的路程了。我看这姑娘，生的倒还可以。”

　　“你想害我不成？”念娘冷冷看她一眼。

　　“这丫头好歹跟了你一路，论狠毒，我倒没有见哪个女人比得过你。”成彦感慨道。

　　“管好你自己的事。”念娘不再多言，跨过躺在地上的景礼，走了几步却又回过头，皱着眉道：“留她一条命。”

　　成彦闻言挑了挑眉：“为何？因我说你狠毒？”

　　念娘面无表情，“我不欠别人。”

　　说罢不再看景礼，围上面纱款款离去，成彦听见她的声音自巷口传来：“记着我的话。”

　　杨昭在街上遍寻景礼无果，心里倒真的着急起来，寻了一圈又绕回汤饼铺子，寄希望于景礼已经自己回来了。可看到李氏着急的面容，心里顿时凉了大半。这丫头该不会真的被谁拐走了吧？

　　他稳住心神，对着迎上来的李氏沉声道：“咱们去船上多叫些人来，没准这丫头见哪里热闹玩去了。”

　　李氏眼前阵阵发黑，景礼玩性再大，也不至于这样没分寸叫人等着担心。却也知道现在不是乱的时候。急急道：“我且在这里等着，防着景儿自己回来了，你快些去，叫景视来……”

　　杨昭倒怕一个没找到又丢了一个，只好多给了汤饼摊主一些银钱，请他代为照顾李氏。他自己一步并作三步，向渡口方向疾行而去。

　　漕帮的人做事精明，这一艘船只载了他们几个人，漕帮的人索性在下舱运了些货物，宿州渡算是个大渡口，这会子正在码头忙着装卸货物。

　　廖大见杨昭独自飞奔回来，问道：“杨兄，出了何事？”

　　“景视人呢？他妹子找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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