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归

　　景礼迷迷糊糊的睁眼，眼前只看见一片斑驳的黑色，脑子恢复清明的时候，发现是一面破败的屋顶，房梁已近腐朽，夹角处还有密密的蛛网。

　　她脑中一片迷茫，盯着顶梁直愣愣的躺着。半天才记起她自己是谁。又缓了一会记忆才争先挤进她脑子里。最后只记得她在汤饼摊子上同杨昭说话。

　　她慢慢坐起来，一动旁边的杂物都漱漱的掉下灰尘。她被扔在一堆破败的桌椅俱物之间。景礼彻底蒙了，在她安安稳稳活着的十几年，着实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形。最险的也不过是幼年跟着母亲北上长安，即便那时候风餐露宿，也有景视挡在她面前。

　　景礼心里惊慌不已。

　　外头隐隐传来人声。景礼总算清醒了些，擦了擦眼泪爬起来轻手轻脚躲在门边。

　　“在城外找个地方，把她扔了。”一个男声清晰的传来，她心里一凉。

　　又另有一个不耐烦的声音，“费这么些事做什么，杀了算了。怎么，又是那娘们的主意？”

　　说要扔她的男子又说了些什么，却听不清。只听另有人高声说道：“就她娘的事多，你说有她，不愁带不走宋南行，现在你瞧瞧，从长安到宿州，耗了这么些时候，这娘们什么时候有意思要帮你了？！”

　　带走南行？景礼不明所以，这些人到底是做什么的，绑她一个毫无用处的贫家女子，现在又要对宋南行下手？

　　“老子现在就带人追上去，区区一个手无寸铁的王侯子弟，怕他不成？”

　　“你不便出面，我们去便是。你倒不是怕我们抢了你的功劳吧!”

　　外头说话声音越发嘈杂起来，似乎几个人吵了起来。景礼只觉得其中一个说话声音十分耳熟，余下只听到些追明齐一类的话。她稳了稳心神，能确认的大概只有这群人是冲着宋南行来的，至于为什么要抓她——她还没想明白，外头那个熟悉的男声不耐烦的抛下一句：“由你处置，杀便杀了，也无甚用处。”

　　景礼打了个冷颤，心头没来由的确定，这个“无甚用处”的人，指得就是她。外头没了说话声，却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她退到门后的角落，心里咚咚直跳，慌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有两个人跨步进来，“真是麻烦”

　　一道不耐烦的男声紧随而至。

　　“人呢？”

　　进门的两个男子看见屋子正中的杂物堆里不见人影，眉头一皱。他们刚刚一直在门外，这间屋子的窗户早已被封死，没可能出去。

　　景礼躲在门后，吓得大气不敢喘，眼泪禁不住掉下来。只觉得血气上涌，脑子一懵拉开门就跑了出去！

　　着黑衣的男子听见动静迅速转身，追将出去。景礼慌不择路，门外是荒芜的小道，不见人烟。随意找了个方向兜头就跑，可她一个女孩怎么跑得过成年男子，没走几步就被人拦腰抄住，来人捂紧她的嘴不叫她发声，连拖带拽带回了破屋。

　　景礼一进门便咚的一声被男子扔在地上，摔的头晕眼花，眼泪漱漱往下掉。

　　“跑的还挺快。”抓她的男子皱着眉拍了拍手，“怎么弄？”

　　另一个青衣人漠然道：“杀了吧。留着碍事”

　　这个时候景礼脑子里还糊里糊涂想着，说话的这两个人都不是她觉得熟悉的那个声口，看来刚刚走了一个。怕是她见过的人。留着碍事这句话让她深深的恐惧起来，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委屈，身上又叫摔的生疼，景礼干脆唔得一声大哭出来。

　　她虽然不是什么千金万贵的小姐，也没有叫人这样对待过。

　　那两个男子叫她哭的有些惊讶，成彦那小子从哪家绑来的小丫头，也不像是会武功的，倒像是普通人家的女儿。

　　景礼哭的叫他心烦，又怕惹来什么过路的人，其中一个耐着性子道：“别哭了。”

　　她哪里听得进去。于是另一个人抄起一把旧椅“啪”的一声砸在景礼旁边，摔得粉碎。

　　“闭嘴！”

　　四散的木头架子砸到她身上，立刻吓得噤了声，只敢小声抽泣。

　　“这怎么弄？还杀不杀？”

　　“要不听成彦的，扔了算了，小姑娘哭的怪可怜的。”黑衣男子摸了摸头茫然道。

　　景礼惊怕之下还有些不高兴，杀不杀？说的她跟小鸡崽一样。

　　等等，成彦！

　　景礼收了眼泪，刚想发声询问是不是她认识的“成彦”。好在她一个激灵，这要是真是，他们还不得杀她灭口啊。

　　只敢默默腹诽，这些人和成彦是一伙的，成彦要抓宋南行？他又是漕帮的人，难道是漕帮授意的？他潜在他们周围，南行岂不是很危险？

　　方才说要杀她的男子似乎在皱着眉思考。抽空看了她一眼。

　　景礼抖了一下，眼下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的小命吧。

　　他皱眉道：“太麻烦了，要不还是杀……”

　　“等等！”景礼大叫起来，等他那个杀字出口，她就真没戏唱了。这两个人看着就非善类，不会因着她掉几滴眼泪就能大发善心的。那两个男子奇怪的看着她，竟耐心的等她继续说话。景礼脑子跟搅浆糊一般，支支吾吾的一时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那青衣人等了一阵，怒道：“耽误老子时间！你……”

　　“宋南行！”景礼突然蹦出这么一句，堂而皇之的性命威胁横贯在她面前激得她人有急智，“我能帮你们带走宋南行！”

　　她心里也没底，但方才听他们和成彦说的话，似乎颇有分歧。也不知这话能不能让他们觉得她还有点用处，只是眼下也顾不上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青衣人略略思考了一下，“怎么个帮法？”

　　果然！她斟酌着继续说道：“我知道他们去往何方，取道何处。你们带着我，南行最听我的话，我叫他来，他不会有戒心！”

　　青衣人挑了挑眉，“那你就这么出卖他？”

　　景礼故作凛然道：“我命都要没了，还顾及这些？！”

　　青衣男子似乎认真思考她的话。他们在明齐手里吃了不少亏，这个人看着什么都不在意，实则心思细密，长安城内宋南行身边时时有人暗中护卫，叫人一点手脚也动不得。虽然成彦说在扬州便能成事，谁又知道姜念那个臭娘们会不会再次作壁上观？瞧她心情好坏？放屁！

　　青衣人便道：“我如何信你？”

　　景礼心里一喜，还真叫她蒙着了！她思索一会才道：“若我信口雌黄，你们再……路上寻个地方扔了我便是，反正我手无缚鸡之力。”

　　她还记着黑衣男子说成彦是叫他们扔了她不是杀了她，扔总比杀强，她才不会建议别人实在不行就杀了自己！

　　那两个人对视一眼，黑衣男子浑不在意道：“那便暂且留着呗，一个小姑娘，能掀起什么风浪。”

　　青衣男子点点头，却没有黑衣男子那么好糊弄，他眼中满是精明和森冷，凑近了冷冷问道：“那你且告诉我，他们去往何方，取道何处。”

　　被他冷眼注视，景礼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结结巴巴道：“楚，楚天山庄……”

　　“这我知道”青衣人冷冷道，骇然注视她，要她继续说。

　　然后？然后她也不知道啊……她连楚天山庄都只晓得在宿州以东……

　　黑衣男子看她的样子，靠在门上抱臂笑道：“周和，你这样凶，把小姑娘都吓的不知道啦。”

　　周和漠然瞪了她一眼，景礼稳住心神，这可是要命的事。努力回想三娘和她说过沿途的风土人情和水路，认真编道：“南行同我说过，他们往东沿官道到楚天山庄，最多停留一两日，往后便取道楚州沿邗沟南下姑苏。”

　　先拖一阵是一阵，找机会再跑！保命要紧！

　　周和见她说的有鼻子有眼，倒信了几分。成彦那小子成日里压着他们，却畏首畏尾，只会寄望于姜念，倒不如他们自己想想办法，若早日找到宋南行，也是大功一件。若出了差错，大不了将她扔在楚州，他们自行渡船前往扬州也无大碍。

　　周和一言不发地站起来，对黑衣男子道：“明日一早，咱们出城。”

　　宿州城内，漕帮众人忙的人仰马翻。

　　三娘已通知了宿州城内驻守的漕帮分舵，散出人手在城内四处寻找。一整天毫无消息，下半晌时杨昭齐贺垂头丧气的回来，李氏痛哭失声，急火攻心，晕倒在市集上。

　　景视闻讯慌忙赶回来，他自己也是五内俱焚，还得定下心神请念娘带李氏回船上代为照顾。

　　“好好一个活人，还能凭空没了不成？”杨昭愤愤道，景礼平日活蹦乱跳的一个小姑娘，他实在不忍心看她出什么事。

　　成彦‘好心’说道：“会否是叫什么人绑走了？咱们无头苍蝇样乱找，也不是个办法”

　　“那也总不能干坐着！”杨昭道。

　　念娘温言道：“若是叫高桓兄回来呢？他在宿州城，不知有没有相熟的人？”

　　成彦心头一亮。眼下看来景礼失踪他们且得寻一阵子，若是乘乱能带走宋南行，岂不省事？

　　景视觉得可行，虽然有漕帮的人帮忙，但宿州不是大渡，漕帮分舵的人也不多，使不上什么力气。但也许明齐……会有什么主意。

　　“若快马加鞭，多久能追上……高兄他们？”

　　成彦略一思索，“即刻出发，不过半日功夫”

　　杨昭试探道：“你们知道他走的哪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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