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缠头

　　年岁渐长，就只剩下些回忆罢了。

　　青天白日，柴丝言将房间里的红烛一个个的点燃，看着火光摇曳，想起了许多陈年旧事。先帝柴戎还在时，原本不住在宫中；两人名为兄妹，实则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方亲戚。她也不明白为何父亲会将大周的皇位传给一个自己非亲生的柴戎，甚至为了能让他坐稳皇位，不惜打压周家。

　　『嘎吱。』柴丝言的房间门被推开，一个面生的老妈子探进半个身子来好奇的左顾右盼一番。看见趴在软榻上玩着红烛火的柴丝言消瘦的背影和枯槁面容，吓的赶紧将手中的餐盒放下关上门退了出去。五年如一日，柴丝言被关在赵府前院东厢房中，与世隔绝，无人问津。

　　她跌跌撞撞的走到门口，一层层的揭开餐盒。每天变着花样的往房内送着好吃好喝的，但却连出门的权力也不再拥有。自己逼死赵夫人那日，有想到过今日的境遇吗？

　　柴丝言苦笑着，无力的席地而坐。一口一口自己的品尝着餐盒内的精致餐食：想到过吧，甚至期望过更差。不知所谓的摇头喝酒，柳一心终于被赵光从禁军营中清了出去，彻底断了俸禄。好在尚且有些祖上积累下来的田地和宅邸，能将就着在这汴京城里苟且活下去罢了。

　　酒一杯一杯下肚，柴丝言仰头倒地，看到房梁上长年累月结下的蛛网，睡了过去。

　　『你怎么在地上睡着了？』

　　再醒来时赵光已躺在身侧，柴丝言转过身去抱住他泣不成声。赵光沉默良久，挣扎良久，终究是没能说服自己。一把将柴丝言从身上扫开，站起来穿好衣衫拿起酒壶咕嘟咕嘟猛灌着酒。

　　柴丝言单手撑着头，擦干了泪水，嘲讽着说道：『赵家哥哥，我还记得出嫁前你最后一次找我的时候也是这般模样。生气，不甘心，却又无能为力。』

　　赵光举起手中的酒壶重重往地上摔碎，伸手抹了一把嘴，冲地上啐了一口上前将柴丝言整个人的从被窝里提起来，恶狠狠的骂道：『你这个恶女人，疯婆子，我赵光究竟哪里对不住你？』

　　柴丝言手腕被扣的生疼，也顾不上赤身裸体的僵在外边，像个花街柳巷的烟花女子一般挠了赵光一脸血印子。赵光气急，拽住她的头发把柴丝言一个人提起来扔向了梳妆台。几乎是离地从空中划过，柴丝言一头撞在梳妆台的一角疼的龇牙咧嘴的。

　　伸手一摸，满手是血。

　　赵光厌恶的拍了拍自己的衣衫，走过来居高临下的看着柴丝言。

　　『你早该料到自己今天的如此结局，从你把我从你宫中赶走那天开始，从你逼死我的母亲、女儿开始，还有我与你那个刚出生不足一月的孩儿也是死在你手。柴郡主，人在做天在看，你如此恶毒连自己的亲生孩子也不肯放过，死后也不会得到安宁。』

　　柴丝言不顾额头血流如注，笑的一脸狰狞，反问他道：『那赵大人这几年的所作所为又有何意，不如趁早一刀了断了我。』

　　赵光语塞，想了半天只回了句：『你坏事做尽，老天爷收回了你做母亲的权力。』

　　说完甩手而出，柴丝言自己对着铜镜往头上猛倒酒好把伤口清洗干净，胡乱包了一下。将自己整个人都蜷缩在软榻上，无力的抱住全腿。整个人看起来像一个巨大的蘑菇，美丽又阴郁。

　　赵祎留给柴丝言最后的的一丝柔情，是每月送来的落胎药。如此行事，让柴丝言更加觉得自己像是生在烟花柳巷。她花了许久的时间才明白，赵光对自己的这份折磨，原本也是对两人孽缘的一份执念。原本压抑着的苦难和绝望，在那些压在赵光身上的大山一一坍塌后被无限放大和扭曲。
　　到最后，连赵光自己也分不清这其中还残存着几分是情爱，几分悔恨以及几分愤怒。

　　万家灯火亮起时，赵光终究还是带着大夫来了。那人模样眼熟，柴丝言认出了此人原本是宫中的太医，紧着问了两三句先皇后身体可好之类的话。对方却支支吾吾不敢多说一句话，柴丝言这才觉得胸口闷得慌。

　　原来悲伤和绝望都是隐藏在细枝末节中的，平日里贼眉鼠眼的藏着掖着，不让你感觉着。一点点的累积着，直到有一天你以为再寻常不过的场景中爆发。

　　柴丝言犯拧。

　　接着问那太医道：『大人可还记得太医黄大人，许多年没见也不知道他如今怎么样了。』

　　眼前的中年男子竟然一个身形不稳险些摔倒，不依不饶的接着问道：『他该不会是死了吧？』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太医犯了难。亏得赵光听见了动静走进屋内来，不紧不慢的回了句：『死了。』

　　倾尽毕生所学，那太医尽可能快的包扎完伤口开了帖补气养血的方子逃也似的出了东厢房。走到门口再往回看，太医偷偷抹了一把脑门上渗出的冷汗。暖黄的灯光从门窗缝中照出来，太医抬头看着黢黑的天庆幸自己算是躲过一劫，逃出生天。那黄太医不知如何得罪了殿前都点检大人，一家人死的死，卖的卖，如今别提多凄惨了。自己宁愿活的窝囊一点，总好过株连九族。

　　屋内。

　　赵光坐着，问柴丝言：『太医说你身体无碍，何故几年未为我产下一子半女？』

　　柴丝言脑袋一歪，笑而不言。

　　赵光接着说道：『这其中究竟有何蹊跷。』

　　柴丝言突而笑出声来，颤抖的声音中夹杂着些许嘲讽：『对啊，真是奇了怪了，我猜兴许是菩萨看我罪孽深重不允许我再当母亲了吧。』

　　赵光强压住怒气回言：『我如今好好的同你说话，你便好好同我讲。我再问最后一次，为什么？是不是有什么人再背后帮你？是柳一心，还是蔡家那帮乱臣贼子？』

　　柴丝言闻言一滞，只一瞬又恢复到平日里万般无所谓的态度说道：『我倒是听过一句话，叫做「管天管地管不了人拉屎放屁」，怀不上孩子说明我跟幼儿早已没了缘分.能有什么原因那不就是怀不上吗。』

　　赵光握紧拳头，重重的锤在桌上拂袖而去。

　　柴丝言觉得赵光当真是可悲又可气，说他有多愤恨害死他母亲和孩子倒也不见得。毕竟幼时因为自己的出生时比少了神仙红云，自小少了许多关怀。能走到今日，全是自己在战场上一刀一枪提着脑袋厮杀回来的。他这辈子唯一交心的人是柴郡主，但自己这个恶毒的疯女人只给他留下了无尽的痛苦和遗憾。

　　事到如今，他却还在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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