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缠头

　　当戴珧梳洗整齐出现在前厅的时候，杜青早已候在前厅，还差三句话就能把柴丝言当场头冒青烟——反正如今也差不离了。

　　『你们俩来的正好，告诉我，为什么要让他搬来跟你们住在一起？你们不怕被他气死吗。』

　　一进门就被横眉冷对的柴丝言质问，戴珧还没张口就被杜青抢白了去。

　　『关你什么事。』

　　『我又没问你。』

　　看来这两人方才已经斗过好一阵了，赵祎坐在右侧一脸无奈的摇头，赶紧出口打圆场。

　　『这几日府上变故太多久未拜访，不知蔡将军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你受伤了？』柴丝言撇下杜青不再理会，但此言一出又自觉理亏。于公于私，这句关心蔡重晋的话由自己问出口都显得过于暧昧，只好不自然的咳嗽了一声，妄图掩盖过去。但是有人偏偏不愿意放过她，杜青一听这话，顿时起了兴趣，讪笑一声，悄然开口：『关你什么事？』

　　『我又没问你。』

　　这一个来回，戴珧依然没来得及开口。

　　事情好像并没有如赵祎期待的那般回转，杜青和柴丝言两人依旧是三两句话间就斗个不停。连平日里对己之外万事漠不关心的蔡重晋也挤出了不耐烦的抬头纹和啧啧声。

　　在他之前，戴珧先受不了：『杜青！』

　　柴丝言还想说什么，却见杜青赶紧闭了嘴自然而然的对她颔首认输，再朝着戴珧的方向乖巧一笑，最后对着赵祎伸出右手掌心朝上，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不带一丝迟疑，一副忠犬讨乖的模样让众人觉得好气又好笑。

　　『原本我还在想让你带着戴珧暂且回避一下，现在看来我们的珧儿妹妹长大了，都能震的住杜将军了？』赵祎一番话对柴丝言而说，语气却是掩饰不住的喜不自胜，『对了蔡兄，不知你听说没有，皇上此次要御驾亲征。』

　　蔡重晋盯着双眼发着光，笑的牙花子都能看到的赵祎内心颇有些不满。一把将戴珧拽到自己的身后，紧紧牵着她的手不放。赵祎还在兴奋的说着此次出征的细节，全然没有注意到蔡重晋的小动作，也早已把戴珧忘到脑后。絮絮叨叨了好一会，终于想起了此次拜访的目的。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蔡重晋，蔡重晋看过信件后露出复杂的神色，将众人请到书房，屏退下人。

　　『那信上写了什么？』在去书房的路上，戴珧亦步亦趋的跟着蔡重晋，在他身边小声的问出心里的疑惑。话说回来，戴珧还是头一回跟着他们几人一块议事，心中竟然有些异样的感觉。她不自觉的想起，上一次柴丝言逼死赵夫人，是否也是这几人在这样一种场景下共同商讨出来。以往被圈在这个四人小团体外的戴珧，今日竟也被邀请进蔡重晋书房，不知心里是该感到对他几人的感谢还是对即将商讨计划的恐惧。

　　蔡重晋只低头温和的看着她，再度牵起戴珧的手，安抚似的摩挲着她的指腹。他的小小举动竟然戴珧感到莫名心安，又觉得方才不小心偷瞄到的『大军进攻』等字眼兴许只是自己一时走眼的错觉。

　　『赵兄此信从何得来，那上面所说可都属实？』

　　得到赵祎肯定答复的蔡重晋露出了更加担忧的神色，赵祎时不时的将目光投向戴珧，温和又亲近的笑着。杜青依旧云淡风轻的饮茶，反倒是柴丝言急着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总之，进了书房之后所有人都像变了个人。柴丝言不再拿着郡主的架子，看上去比戴珧知道的并不多许多，走来走去的焦躁模样像极了街上的挽起长袖的骂街妇人。戴珧觉得有些无聊，靠近杜青悄悄问道：『怎么半天了一点进展都没有？』

　　『本身就是这样，说好的事情最后也不一定按照计划行事。』

　　戴珧听杜青这么说倒是真有些吃惊，之前她以为所有事情都被安排的天衣无缝，接下来便是按部就班的进行。

　　『那信件上到底写的什么？』

　　『不晓得。』

　　『那你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还有心情品茶？』

　　『本来就不关我事啊，蔡重晋要打仗我便跟着——这次你也要跟着。旁的事情过问那么多做什么，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管也管不了。』

　　蔡重晋咳嗽一两声，才将开小差的二人拉回。戴珧紧跟着听了一会，终于明白方才蔡重晋看的那封是赵祎安插在辽国的奸细传回的急信。说是前两日大汉皇帝刘旻暗中联合辽国一事已定，不日二人就将共同举兵南下攻打大周。此此时大周朝堂动荡，先前柴丝言为了剪掉赵光羽翼逼死赵夫人，将其娘家可用势力逐渐收为己用，废黜不可用之人。如此处心积虑，依旧没有阻挡住赵光在禁军中权势渐长。

　　『皇上此次亲征势必会带上我父亲和兄长赵光，与之相对的，你和杨大人也会随性在列。而我，则会被留在京中守备。』

　　『你放心的去，我们在京中一定会替你照看好戴珧。』柴丝言一把揽过戴珧的肩膀，向众人摆胸脯保证再也不会做出像上次一样鲁莽血腥的决定。这次一定审时度势，认真分析情势，更何况还有赵祎在旁指点，一定会万无一失。赵祎点头认为可行，杜青摇头认为不可行，戴珧我自岿然不动认为自己放弃决定，柴丝言期待又热烈的目光投向蔡重晋。

　　『若真如赵兄所言，此番出征必然是危险重重。所以我想，如果能把戴珧带在身边最为稳妥。』
　　柴丝言原本已经举起的双手因为蔡重晋认真的拒绝而尴尬的僵在半空，她有些难以理解蔡重晋一番话的前后逻辑关系：『因为危险所以才要带在身边？』

　　『我想蔡兄方才意思是，虽然刀剑无眼，战事变化万千，随时可能丧命的危险。即便如此，依然比放在京城安全，特别是在你身边。指不定又自己搞出什么事情来，这次是不是想趁赵光不在把他全家都屠光？』一番话说话，杜青心中竟越想越觉得精彩无比，既有理有据的反驳了柴丝言的质疑，又强烈的表达了对她随心所欲行事风格的不满，绝对算得上嘲讽柴丝言成功案例的前三。思及此，杜青颇有些洋洋得意。

　　柴丝言气得脸都发白，嘴唇发抖，用眼神余光偷瞥了一眼赵祎和蔡重晋小声而又委屈的说道：『不会再杀人了。』

　　戴珧一脚踹在杜青的小腿肚子上，深觉他话中的过分。上前去拉起柴丝言的手，赵祎趁机补白：『我的意思是，我兄长赵光为人城府极深又不择手段，当日为了保全自己连亲生女儿也能手刃。杜青也说了，战场上刀剑无眼又人多眼杂，你二人既要小心自己在暗处被人使了阴损手段。如今再带上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戴珧，再说你们虽能时时处处小心，但人难免都有个疏忽大意的时候。到时候若是你二人平安无事的凯旋归来，却让戴珧出了什么意外的话，岂不是得不偿失。依我看，还是让戴珧留在京城里，不是非得带上她行军不可，带上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赵祎一番话虽说的至情至性，听上去也的确在理。但蔡重晋却依然黑着脸心里别扭，一个既不像柴丝言有郡主身份傍身，又不像赵夫人有娘家做后盾的，孤苦无依的戴珧——谁会来谋害这样一个女子。除了他们大周的军营被人打的一个人都不剩了，不然整日在军中能出什么意外？

　　但留在京城情况就大不一样了。首先皇上不在，大将倾巢出动，城中兵力单薄，人心诡谲，保不齐出什么事。再者说来，杜青方才那番话虽然说得过了些但也不无道理。柴丝言做事没有章法，不计后果，全凭自己一时的判断。赵夫人一事原本计划只是让柴丝言自己流产，了却一个威胁罢了。谁想到她最后不仅把孩子成功产下，竟还搞出了赵家三条人命的代价。

　　蔡重晋光是想想都觉得不能再让戴珧跟柴丝言待在一起。

　　『有用处，可以做饭烧水补衣服。』

　　『还能欣赏我敲战鼓，我们上次就约好了的。』杜青硬是将戴珧从柴丝言身边拽开，右手五根手指紧紧并拢在空气中划出一道笔直的线条——将敌我阵营双方正式切割开来。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赵祎、柴丝言和蔡重晋、杜青之间关于戴珧应该留在京城还是随军出征的无数次激烈交锋争吵。但是显而易见的是，在吵架这件事情上，在场的所有人——我是说所有人——都不足以让杜青感到畏惧。结果是毫无意外的没有结果的，戴珧在柴丝言动手打人以前提出了灵魂深处的质疑：『你们难道没有人想听一听我本人的意见吗？』

　　死寂，现场是长达一盏茶时间的死一般寂静。

　　『郡主，我知道您二人是担心我，为我好才执意要让我留在军中。』戴珧从柴丝言的脸上看到不加掩饰的得意神色，蔡重晋眼看着就要她急眼，继而话锋一转，加了句『但是』。

　　凡是就怕但是『二字』。

　　『但是，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想跟将军待在一起。』

　　蔡府书房议事在戴珧的表态后不咸不淡的结束，蔡重晋和戴珧亲自将赵祎夫妇二人送出门。一路上柴丝言依旧不死心，还在苦口婆心的劝着戴珧。蔡重晋着急上火，伸出食指和拇指将柴丝言喋喋不休的一张嘴揪起来：『你再说我就带着戴珧驻守边关，再也不回来看你！』

　　原本还在咿咿呀呀个不停的柴丝言这才闭了嘴，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的上了自己的八人大轿。

　　柴丝言走后，戴珧带着娇憨的表情问道：『原本议事就是这么乱来吗？』

　　蔡重晋叹了气，俯下身来在戴珧耳边说道：『以前没有杜青和郡主的时候都进行的挺好，自打有了他们这才乱了套。』

　　戴珧噗嗤一声，低头浅笑。看着她笑，蔡重晋也跟着笑起来。杜青回过头看，不明所以的看着两人也跟着傻笑。太阳西斜，三人在蔡府大门口傻了吧唧的笑做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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