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兄嫁的可能性

　　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周凝再次有了意识时，眼前泛着微弱的光芒。她努力地睁开眼睛，却只觉得所在之处逼仄却又闷热。

　　一股热气朝她袭来，周凝才惊觉自己仿佛是在产房之内，只因为密不透风的房内一股挥之不散的血腥味。

　　她躺在摇床里，身旁是一位美丽的妇人，只是似乎因为刚才的生产耗尽了体力，汗水湫湿了一身，长发黏在脸上。苍白的脸因为产房内的热气而氤氲出几抹红晕，整个人似是刚从水中捞起一般，浑身汗涔涔的。

　　妇人一脸疲态，她躺在榻上，强自转头看了一身身旁的襁褓，目光中流露出几丝哀戚。身旁的吴媪劝道：“夫人，您且先歇歇吧！”

　　“吴媪，把孩子抱过来给我看看。”妇人的声音轻飘飘的，让人恨不得把呼吸声都放轻了。

　　吴媪把襁褓里的孩子抱去，一脸不忍，妇人却是害怕般，素着一张脸，睫毛轻颤，手指更是哆嗦的打抖。将襁褓轻轻掀开，妇人不过看了一眼，脸上便血色尽褪，比窗外的霜雪还要白。

　　她以手遮脸，低着头，两旁的长发垂下来挡住半张脸，只能看见挺翘的鼻尖冒着汗水。素白的手背瘦的连青筋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吴媪没有说话，只是不轻轻地拍着妇人的背，眼里的怜惜溢于言表。

　　妇人只穿着一件白色中衣，很是宽松，空荡荡的，孱弱的就连一件衣服都能把她压垮一般。

　　良久，“吴媪，我的孩子没了。”她的声音幽幽地传来，含着几丝哽咽，在偌大的房内就好像回音一般。周凝只觉得瘆的慌，就好像束缚般无可奈何。

　　妇人的肩膀一跨，如同怯弱的被压弯的柳枝，在微微的颤抖。吴媪也一直拍着她的背脊，好似这样就能给沉浸在丧子之痛的夫人一点力量。

　　一阵微风吹过，将窗棂刮得簌簌作响，妇人这才抬起头来，满脸泪痕，双眼含着水花，睫毛被洇湿，黏在眼帘上。

　　吴媪开口劝道：“夫人，奴知道你心中的哀痛，只是，逝者不可忆。当下，你需得做下决定了。”

　　“我知道，吴媪。只是，我这心里，意难平。”夫人艰难的吐出这句话，她长叹了一口气，接过吴媪手中的襁褓，低头不舍地看着怀里已经没了气息的孩子。

　　周凝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那是一个刚刚成型的婴孩，只是皮肤发皱，浑身青紫，身上还有一股未褪的血腥味。再看看抱着他的妇人，满脸慈爱，幽暗的室内唯有几朵摇曳的烛火，看得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许是这个寒颤终于让人想起房子里还有另一个婴孩，妇人看了她一眼，而后示意吴媪将她抱到身前。就这样，妇人怀里抱着自己早亡的孩子，看着吴媪怀里的周凝，不可谓不诡异。

　　离得近了，周凝终于看清了妇人的样貌，只是这样一看，却不免一惊。这妇人肌肤苍白，眉目清秀，芙蓉柳面，周身萦绕着一股清雅矜贵的气质，哪怕是在昏暗血腥的产房，甚至如此狼狈。依旧如同蒙尘的明珠，发出淡淡的光辉。

　　正是世家大族出来的贵女在经年累月的堆金积玉、朱轮华毂才能娇养的出来，她们如出一辙的下巴微抬，背脊笔直，好像云端之上的不可高攀。

　　关键是，妇人的样貌让周凝觉得颇为眼熟，只是一时之间她有些想不起来。

　　眼前，妇人细细的打量着周凝，这种宛如实质的目光令人十分不自在，只是尚且不清楚自身处境的周凝实在不敢轻举妄动。

　　望着周凝，妇人有些羡慕她的鲜活健康，又哀叹自己的无辜稚儿。她长长的呼了一口气，似乎要把胸臆中的郁气也一并扫出。

　　她伸出手来，摸了摸周凝的脸颊，冰凉的指尖没有一丝热气，只让人一颤。

　　“这孩子眉间一颗朱砂痣，看起来倒是很有几分福相。”妇人收回手，慢条斯理的说道。

　　可是当她低头看见怀中的孩子时，又不免带了几分怨恨：“为什么她还好生生的活着，可我的孩子却没了呢？吴媪，你说这是为什么？”

　　最后一句话妇人说来声音很是轻柔，却只让周凝觉得歇斯底里的疯狂。

　　吴媪只是抬眸看了周凝一眼，而后说道：“夫人，这也是你的孩子。”她说得意味深长，仿佛提醒又好像暗示。

　　妇人怔怔地看了一眼周凝，复又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孩子。

　　“夫人，时间不多了。”吴媪弯着腰，低着头，卑躬屈膝的，可却又不像是一个简单的仆从。

　　“郎君那里有消息了吗？”

　　“并州传来捷报，郎君不日即将归来。”吴媪冷静的实在和她的慈祥面容不搭，半张脸因为逆光，沉在阴影当中，看不清楚。

　　夫人一言不发，吴媪柔和了脸色，温和的说道：“夫人，七郎还在等着你呢！”

　　“是啊，我还有七郎，便是为了他，我也该争一争。”夫人喃喃道，她的唇瓣因为缺水而干得泛白，脸色却又诡异的泛着红。

　　妇人满脸慈爱的看着怀中的婴孩，轻声道：“给他寻个好地处吧，可怜我的孩儿连祖墓都进不去！”说道后面，却是不能成声。

　　吴媪伸手接过襁褓，周凝却是心中一寒，妇人口中的话不言而喻，怕是要将这孩子埋了。而对于彼时的人来说，尸身无法入祖墓是一件死后也不得安宁的事情。

　　将孩子递给吴媪后，妇人似是累了，倚靠在榻上，半阖着眼睛，看不清眼内神色，只是问道：“大夫怎么说？”

　　吴媪低着头，小心翼翼的说：“大夫说你身子骨弱，怀孕本就不易，这次早产又大伤元气。今后，怕是再难有身子了。”说到后面，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埋着的头也越低越下，恨不得低到地底。

　　妇人眨了眨眼，咽下那股酸涩，勉强地道：“倒也不出意料。”

　　“夫人，你若是好生调养，也未必没有恢复的机会。”

　　“吴媪，这等空话，你也不必说来安慰我。”乔夫人嘴角微扬，苦涩的说道。她只觉得内心再被剧烈的撕扯，无声无息的疼痛，疼的难以忍受。

　　可是贵女的骄傲让她无法放声恸哭，只能努力地睁大眼睛看着房顶的横梁。缱绻的乌发和天鹅般优美却一折就断的脖颈，在幽暗的烛火中落下一道剪影。

　　吴媪哑口无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这位美丽的妇人。

　　两人相顾无言，周凝忍不住的咿咿呀呀声，打破了寂静。

　　看着周凝，乔夫人若有所思的问道：“这是男孩女孩？”

　　“按你的吩咐，是女孩。”

　　夫人点了点头，可是连这简单的动作她做起来也仿佛重若千钧：“女孩好，今后也是七郎的助力。而且到底不是亲生的，也不用怕和七郎争，将来若长大了，也不过一副嫁妆便是。”

　　妇人的语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轻视，那是从骨子里的世族的高傲。

　　紧接着，妇人又问道：“这孩子的父母呢？”

　　“眼下流民四窜，这孩子的父母早就已经死了。”吴夫人“恩”了一声，过了片刻，她迟疑的问道：“这孩子的父母长得如何？”

　　世族最为看重容貌气度，便是样貌稀松平常，气质也是高贵优雅。可再怎么样，也不能是歪瓜裂枣。毕竟，居移体，养移气，这么世代教养着，基本没有出过丑的。

　　吴媪笑了笑，说道：“夫人放心，奴特意挑了许久的。孩子父母虽然是流民，可五官端正，而且和夫人郎君长得有几分相像，将来定然长得不差。”

　　“这便好，吴媪你有心了。”妇人看着吴媪，说道。

　　“这件事情，知情人有多少？”

　　“包括奴在内，不超过五人。其中产婆一人，婢女两人，中间人一人，中途门房似乎也看到了。不过，奴已经全部料理干净了。”

　　妇人的话音温软，可是对于性命的蔑视却令人心寒：“这便好，郎君不日将归，万万不可在大捷之日传出一切晦事。

　　时人修佛向道者不知凡几，大概是战乱年代官府无为，便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神佛上了吧！

　　周凝也曾经在战乱的时候杀了不少敌军，可她没有想到看起来娇弱的妇人杀起人来却也是眼睛也不眨，不过轻飘飘的几句话就是几条人命，真是杀人于无形！

　　“夫人早日养好身体才是关键，这些事情奴一定会仔细办好。”

　　……

　　接下去的话，周凝已无暇再听，婴孩嗜睡，她的上下眼皮就好像大家一样，黏在一起，不过一会儿，便已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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