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眠

　　原来被剑刺穿身体是这样的感觉。

　　轩辕云婕静静地看着手中穿过自己胸口的长剑，原来死是很快又很疼的一件事情。

　　不像戏班子们演的那样，生离死别还有长长一段戏好演。她疼着疼着，很快就没有感觉了。

　　只是她还是听到了他们惊呼的声音，看到了哥哥突然慌了的神情。

　　——哥哥、父皇、母后，再让云婕任性这最后一次吧。

　　勉力往身后一望，她看见了被夜粼抱在怀里的百里清央。

　　——清央，有人会照顾你，那我就放心了。

　　最后看了一眼身边的曲玄，她终于陷入了漫长的黑夜。

　　——曲玄哥哥，对不住。

　　——原来死亡，是这样的。

　　在场的众人从震惊到扼腕，无不低声叹息。

　　若不是亲眼所见，他们无法相信轩辕云婕居然被魔族占据了身体，而刚刚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国师和公主居然先后离世。

　　有人想说些什么，但看见浑身散发着暴戾气息的轩辕云鹤，都识相地噤了声。

　　大雨忽至。他跪在轩辕云婕的尸体跟前，浑身被冬季的冷雨打湿，在旁人眼里却如同一座将要喷发的火山。

　　“你怎么总是这么任性？！”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抬起了头，眼里像有一片危机四伏的深海。

　　拳头打在地面上，震起一片水花。

　　“你让父皇母后怎么办？你知道母后身体一直不好的……”雨水打进眼睛里，有些刺痛。

　　想狠狠骂一顿这个不负责任的妹妹，开口却满是彷徨。他甚至不知道怎么跟母后说起这件事……

　　他还记得十九年前看到刚出生的轩辕云婕时自己激动的心情。

　　那时她被母后抱在怀里，皱皱的一个小家伙，在他眼里却是那么可爱。

　　再长大了一些，他们发现轩辕云婕没有灵气，不能修行。

　　他为此遗憾了很久，而后发出了豪言壮语：“既然妹妹不能修行，她的安危就由我负责了！”

　　可是他食言了，他没有保护好云婕。

　　这个任性的妹妹，从此再也不会在这世上笑闹了。

　　夜色深沉，原本像雕塑一样跪着的轩辕云鹤突然一动，随着“哐当”一声响，原本插在轩辕云婕胸口的利剑被扔在了一旁。

　　他抱起那具冰冷的躯体，径直往外走去。

　　“将国师厚葬。”临了，他不忘叮嘱站在门边等候的公公，“今日之事，不用向皇上禀报，我自会和他去说。皇后娘娘那边，也先不要说。”

　　然而又怎么瞒得住呢？他一想到定于明日的大婚，便觉得头痛不已。

　　这已经不光是东极国失了一位公主的事了，还牵涉到两国邦交啊。

　　抱着轩辕云婕匆匆往外赶，轩辕云鹤突然注意到一旁被人抱在怀里一声不吭的百里清央。

　　他瞥了一眼她的脸色，联想到白天的事情，便大概明白了她的情况。

　　“夜公子，恕云鹤无法奉陪了。”先前手下的人就已向他禀报说南刹海夜叉族少主也在这里，只是他如今实在没有力气与他周旋，也没有心思去计较他是不是有所图谋。

　　“太子殿下自去即可，清央的身体也急需治疗，我这便带她回南刹海了。”

　　抱着百里清央已经许久，夜粼却并不觉得累。

　　如今大局已定，他心里火急火燎，恨不得立刻赶回南刹海找巫医给清央看看。

　　轩辕云鹤无暇顾及他们的去留，点了点头便匆匆离开了公主府。
　　--

　　“回南刹海。”夜粼转身唤了一声，“你们都没事吧？”

　　几个手下在刚才的战斗中或多或少受了些伤，但问题都不大。听少主这么一问，便齐声应道：“属下无碍。”

　　夜粼回望了一眼公主府内，看到侍卫们正七手八脚地把倒在地上的曲玄抬起，忍不住一声叹息。

　　“清央，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现在我要带你回南刹海辉夜宫了。”

　　最让他担忧的便是百里清央的情况。

　　虽然从始至终她都在他的怀中，夜粼却从她的双眼看出了她的变化：从被他救出时的惊喜到亲见曲玄身死时满脸的泪水，再看她如今毫无生气的双眸，显然是心如死灰了。

　　意料之中的，她并没有回应他，连眨一眨眼都不曾。

　　可心如死灰并不能诠释百里清央现在的心情。

　　她虽不能动弹，却把刚才发生的一切都看在眼里。

　　她眼睁睁地看着曲玄和轩辕云婕接连惨死在自己眼前，自己一向对自己的医术有自信，如今不止救不活他们，还连跟他们道一声别都做不到。

　　他们不是别人，是她失去家人后在东极国最亲密的伙伴啊！

　　——魔族，如果不是魔族，他们不会死的！

　　——可是，如果不是为了抓走她，魔族又怎么会三番两次大开杀戒？

　　都是因为她，都是她的错！

　　她知道夜粼一直担忧地看着她，可是她没有心情去理会，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她现在想逃走，去一个远离所有人的地方。

　　——她就像个天煞孤星。

　　当初她在龙眠山，百里家被灭族；后来她来东极国，对她来说亦师亦友的曲玄和她与之度过一年多闺蜜般快乐时光的轩辕云婕皆因她而死；她不敢想象，如果她再跟夜粼扯上关系，原本平静的南刹海是否也会被鲜血染红？

　　来到这个世界两年多了，在此之前她虽也曾悲痛欲绝过，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强烈地觉得不如去死。

　　“夜粼，把我扔下去吧，让我去死吧。”如果她现在能说话，她一定会这样对夜粼说。

　　载着他们的巨兽正翱翔于天空之上，若是此时夜粼松开手，她定会摔得粉身碎骨。

　　可是她说不出话来，唯有把眼神挪开，再不看他。

　　飞了几千里，大鹏稳稳地落在了南刹海碧波万顷的海面之上，一瞬间化为了鲲。

　　无垠的海面之上，除了他们几人便是鸣叫着飞走的海鸟，再远处，还能看见几个修士在与海兽搏斗。

　　只是此时此刻，百里清央无心欣赏这海天一色的美好景象，依旧沉浸在漫天的绝望之中。

　　作为一只一百多岁的夜叉，夜粼早已见惯了生离死别。

　　可他明白，怀中这个流着龙族血脉的人类少女，显然还不能适应。

　　一路上见她始终侧着头望向外面，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他便更是心焦。

　　“清央，这是避水丹，乖乖吃下去好吗？”清央是人族，没有防御措施是无法长时间呆在水下的，而这海螺精用自身精华制成的避水丹便是能让陆地上的人类长期停留在海里的灵药。

　　将清央置于鲲鹏的背上，夜粼掐指一变，手中突然出现了一颗银白色的药丸。

　　可是她并不配合，依旧无动于衷地侧着脸，仿佛是一具没了灵魂的尸体。

　　“冒犯了。”逼不得已，夜粼右手一用力，掰开了她紧闭着的嘴唇，将药丸送入。

　　好在避水丹入口即化，这药总算是吃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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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了一会儿，随着咕噜一声响，被派来接应的大海贝终于浮上了水面。

　　夜粼一行人再不耽搁，立马进入了海贝的壳内。海贝缓缓闭上贝壳后便迅速沉入海底，如同一艘沉入海底的大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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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乖儿子终于回来了！”夜粼的母亲夜夕婉早早便在辉夜宫门口等着，一看见海贝翩然而至，便喜不自禁地想上前拥抱夜粼。

　　然而小跑了几步她猛地停下。

　　她看到了什么？！她已经一百多岁却依旧长不大的纨绔儿子居然打横抱着一个女人，眼里还尽是焦急与担忧？

　　莫非这是铁树开花、天上下了红雨、她的儿子开窍了？！

　　原先她听说夜粼此行带了个人类回来也并没有多想，只当是他在陆地上结交的好友，却没想到会是个女人。

　　那女子一声不吭地蜷缩在夜粼的怀里。

　　夜夕婉虽看不清她的脸，却也能判断这女子容貌不俗，不然自家儿子也不能看上她不是？

　　不行，这么重要的事得赶紧通知自家老夜去！夜粼这孩子也真是，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呢，人家人族姑娘千里迢迢随他下海来见公婆，辉夜宫怎么也不能亏待了人家吧。

　　“老夜！大喜事！”夜夕婉一路小跑回到辉夜宫主厅，而夜四海正与手下人在商量着事情。

　　“什么事啊？”见她有事要说，夜四海挥手屏退了其余几人。

　　虽已与夜夕婉成婚几百年，夜四海对他这位咋咋呼呼的夫人却只有宠爱。

　　“你知道吗，我们粼儿……”她放低声音，仿佛要讲述一个重大秘密，只是眉间的喜色出卖了她。

　　“我们粼儿要成婚啦！我刚才看见他抱着一个女人。虽然是个人族吧，不过儿子喜欢就好……”

　　她絮絮叨叨地还想讲些什么，却被冲进主厅的夜粼打断了话。

　　“银姬！快来救人！”夜粼大喊着。

　　终于到了夜叉族的根据地，他却更加慌了起来，唯恐百里清央撑不住。

　　“参见少主。”水母精银姬飘着进了主殿，在夜粼身前盈盈跪倒。

　　“别行礼了！快给这位姑娘看看，她浑身麻痹且使不出灵力。”

　　银姬遂起身查看，刚搭上百里清央的脉，她便觉察出了不对劲：脉象虚浮四散，灵力又像是凝滞了一般。

　　“去我的医馆。”事不宜迟，她得尽快给这位病人做一个全面的检查。

　　夜粼再不耽搁，转眼间尾部已窜出三尺长的尾巴。他抱着百里清央在海里迅速游动，紧紧跟在银姬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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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下吧。”银姬指了指医馆内的小床，便转身去取银针。

　　夜粼小心翼翼地把怀里的人放倒在床上，深呼了一口气，才惊觉自己满身是汗。

　　“这不是……姻缘镜上那姑娘吗？”一同跟来的夜夕婉一看到人族女子的庐山真面目，就立刻想起了两年前须臾海沟里的启示。

　　在她身旁的夜四海，也是明显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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