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归东青

　　20 约有大半个时辰后...
　　“也有大半年没进京了吧？”皇帝款款走到裕衍杭跟前，很是亲切的拍了拍她的肩膀，“等事情办完了在京里好好待上段日子，到时候再走也不迟。”
　　“多谢皇兄好意...只是臣弟唯恐安西府已然攒了许多事情，若是因为臣弟的缘由将事情耽误就罢了，只是那时候难免也误了皇兄的一片心意，那真是万万担当不起。”裕衍杭朝他微微欠了欠身，“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也好，总之来日方长。”皇帝看着半年来身量已蹿到和自己差不多的裕衍杭，忍不住叹道，“皇弟终是长大了。朕记得你幼时便是小小的一团，总爱趴在父皇膝上打瞌睡。打瞌睡便罢了还爱流口水，父皇的衣衫总遭殃，只怕那时候裳衣间的嬷嬷们私底下不知道怎么说呢。”
　　谈论起幼时的事，二人笑了一阵，气氛微微缓和了些。
　　裕衍林也终于将话头转到了正事上，他端起茶杯闭着眼喝了一口，慢慢说道，“眼看着朕就要到那时父皇的年纪了，可眼下却是一个皇子公主都没有。”
　　“皇兄正值春秋，子嗣...”
　　“朕知道，可知道归知道，事关国本却是不能不急。”裕衍林不慌不忙打断了她的话，“因着没有子嗣这事，朝中大臣已上了好些次本，明里暗里都是催着朕立你为皇太弟。”说到这儿，他乜斜着对面的裕衍杭，见她神色坦然如常才继续说道，“其实，朕只想要个自己的孩儿。若他不成器，朕传位于你也不迟。可这些人只知道催催催！身为朕的肱骨，一点也不为朕考虑！幸而这几年朕食丹药，自觉身子已好了许多了。若是能得上天眷顾，想来子嗣也不会太艰难。”
　　裕衍杭听到这儿微微皱了皱眉。这几年裕衍林和朝中大臣们为了这术士的事情已经闹了好几次。俗话说:“是药三分毒”，寻常吃药都是一次损伤，更别说像裕衍林这样几年来顿顿不落服食的。这事裕衍杭心里虽然清楚，却是劝不得也是万万不能劝。
　　“朕继位也有些年了，后宫虽也有几个嫔妃，可皇后之位却是悬着...”裕衍林望着殿外的白幡，硬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朕心里，一直有个人选。如今说出来，是想让燕王给朕参考参考。说起来这个人你也熟悉——户成珮。”
　　那三个字铿锵落地的瞬间，裕衍杭紧紧了闭上眼睛。
　　皇帝在原地踱了个来回，抬起头看着她问道:“燕王以为如何？”
　　裕衍杭睁开眼睛，看着房檐处处的白幡，瞳孔都有些散了。眼里蕴含的光稀稀疏疏的散了出来，仿佛是一场大火过后零散的火星，相互挣扎却怎么也无法燎原。
　　她突然觉得自己喉头一紧，接下来说出话更是坚定的好像不是自己一般，“臣以为，不妥。”
　　“哦...”皇帝的眼睛在她脸上扫了几个来回，话里带了有些不悦，“何处不妥？”
　　“户氏掌军权，若再加后位，恐他一家独大。”裕衍杭也站了起来，与他平视。
　　“若是削他军权呢！”裕衍林上前一步，咄咄逼人。
　　同样锦绣绢软的衣物上绣制了截然不同的图案。那象征着身份的一龙一蟒，此时此刻也正争锋相对不遑多让。
　　“朝中无人可掌，非户氏莫属。”裕衍杭依旧一步未让，站定原地。
　　“若朕亲率呢？”他依旧不甘心，看着裕衍杭眼里愈来愈盛的光华和她那股真正逼人的威仪感，仿佛耀眼得生生要把自己比下去。
　　“北方多战事，天子不可易动。”她淡淡的看着裕衍林，口气也是从未有过的冷静。
　　这些东西，她想了已有大半年。事实上，在她脑子里所虚构的对话，比这还要激烈百倍千倍。
　　从那句“除了燕王你什么也不是”开始，她一直促使着自己努力成长起来，一开始也真的只是憋着一口气，想要打户成珮的脸罢了。
　　可直到孤身一人去军营，看过将士们一个个倒在自己面前，他们腥热的血溅在自己的脸、盔甲上。那种浑浊的气息裕衍杭至今想起来还是觉得恶心得想吐；直到就封建府，案桌上那一沓公文每每让她批到夜半，偌大的府邸仿佛空无一人的孤寂；直到她千里夜奔将户成珮从中救出，眼睁睁看着她在床榻上昏迷了好几个时辰，自己却只能将炉火烧得更旺些的无力感；直到那晚即使坚强如户成珮也伏在她肩头痛哭......
　　这一切，早就已经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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