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归东青

　　18 裕衍杭从小就听别人说过，上了年纪的人总是很容易折在冬天。可能是天气太冷，容易熬不住这样的肃杀吧。
　　但是她却始终没想到，自己的生母会这样毫无征兆的殁在立春的前三天。
　　接到消息是立春当日，裕衍杭那时正在庭院里焚香迎春神。她十分庄重严肃的着了山青正服，还利落的束了发戴了冠，用水洁手之后恭恭敬敬持香三拜，口里念着祝祷词，诚心祈求这一年的风调雨顺。
　　结果仪式还没有结束，就突如其来这么一个噩耗。
　　寻常人家没了父母都还要哭灵七天，何况是当朝殁了太后。
　　既然之前宫里都没有召她回去照料，就说明太后这次也是走得十分突然，让人毫无准备。裕衍杭虽然心下悲恸，但也知道孰轻孰重——这事着实是片刻都拖沓不得。
　　“王爷，换了衣物再去不妨。”清明一把拽住裕衍杭的衣角，生生把人从马上拉了下来。
　　裕衍杭看他神情沉重，知他所想和自己不谋而合，她敛了悲色，郑重答道：“好。”
　　太后殁，作为王爷的裕衍杭外封不能见到生母最后一面虽然有情可原，如果这一路上稍有耽搁，误了太后身后事，恐怕就不止是被朝中众大臣苛责的这么简单了。
　　当下简直是分秒必争的境况，清明却执意要裕衍杭下马换衣服，那么恐怕就不是真的换件衣服这样简单了。
　　果然，在进了屋只有二人的时候，清明登时伏地三拜，“万望殿下保重。此去恐......”
　　“凶多吉少，我心中有数。”裕衍杭俯身扶起他。
　　自己的母后身体如何，她是知道的。这番毫无预兆突如其来的便殁了，到底是天灾人祸还未可知。天灾还罢了，若真是人祸...只怕自己也躲不过。总之京城是要去的，能不能回来就看上边那位了。

　　元庆四年春，太后殁，举国哀悼，哭丧三日。四品下，整年不兴嫁娶，凡六月不兴请宴。四品上者，整年不兴嫁娶作乐。
　　而作为亲儿子的裕衍杭则是承了“着斩衰守丧三年”的旧制。
　　本来作为长子的裕衍林也需要和裕衍杭一般守丧三年。可毕竟是一国之君，为了国本考虑还是减了两年，再加之皇帝事务繁忙，之后的仪式也基本交由由裕衍杭来完成。
　　在停灵、报丧等仪式完毕之后，接下来的重头戏就在于开吊仪式。这开吊是指的宗室亲臣来灵前吊唁。到时候裕衍杭跪于灵前，孝子贤孙各室宗亲跪于灵前左侧，后宫嫔妃及宗室家眷跪于右侧。期间还要“戚戚哭声不止于间，冥洋祭钞燃终日不灭，哀乐奏半月不绝”，这样才算得上是合格。
　　所以白天里是忙碌吵杂繁琐之极。然而到了夜间，因着晚上阴气重且有忌讳，妃位以下的女眷是可以回去休息的，但作为“幺儿”的裕衍杭，不仅仅是替皇帝守灵行孝的皇室代表，也是如今宗室里唯一可以在宫里留宿的“男性”。所以，她是必须要守夜的。
　　可若只是守夜，那便好了。
　　裕衍杭闭上眼睛，只觉得自己的头疼病好像愈发严重了。
　　眼前这个女人呐，便是她头疼一半的来源。
　　话还得从头说，在裕衍林还是太子的时候，便有了三房侧妃。其中便有中书舍人李元复的嫡长女李嫱。之后太子顺利继位成了皇帝，李家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虽然中书舍人这个位置没什么实权，可要实打实的论起来，他的女儿可是如今的后宫里唯一一个封了妃位的，若是上天眷顾，保不准未来的皇帝就有他李家一半的血脉。
　　可是，这李嫱在嫁给裕衍林之前，却是心心念念的牵挂着如今的这位燕王殿下的。
　　其实这当中并没有什么故事。只不过那时候的老皇帝把各家嫡女传唤进宫的时候，并没有对各位大臣透露到底是为了太子选妃还是为了裕衍杭选妃——为的就是杜绝大臣们站队乱储。而那日作为太子的裕衍林恰巧去寒山寺替皇帝上香祈福去了，所以只有裕衍杭留在了皇帝身边。
　　而进宫之时甫一遇到的就是皮相极好且性子跳脱好动的裕衍杭，再加上那时只有她站在皇帝身旁。李嫱便理所当然的以为这位小殿下便是以后自己的夫君了，所以便很容易就将一颗百无聊赖的少女心牵挂到了她所谓的“良人”身上。
　　而裕衍杭知道这位将来是要成为自己的嫂嫂的，自然是生了亲近的心思，而李嫱对裕衍杭也是极好再加上她年长了五岁的缘故，顽皮好动的裕衍杭很是能激发李嫱骨子里的母性，于是乎这两人很是能玩到一块儿。
　　而李元复看到这幅情形也苦恼:至于到底是替哪位殿下选的妃——既然皇帝不说，一个小小的中书舍人自然也不敢胡乱揣测。只是每当他看到李嫱对着皎洁的明月又在托腮出神的时候，也只能默默祈祷自己的女儿是爱对了人。
　　在最后李嫱终于得知自己要嫁的人是裕衍林，羞愤不已的她狠狠甩了前来贺喜的裕衍杭一个巴掌。而那时候的裕衍杭却依旧云里雾里，直到以后她看多了被清明弄丢了手帕的姑娘那副模样，才恍恍惚惚反应过来那时候李嫱对自己生的并不是一般的心思。
　　开头错便处处错，回想起来也只能叹一声造化弄人。而在一片柔软的少女情怀里，裕衍杭便成了她久久都忘不了的石子，任时间怎么流淌都成不了岁月里熠熠生辉的珍珠。
　　一个是身份尊贵的燕王，一个是侍奉皇帝的宠妃。终于在很多年之后，相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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