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归东青

　　“北萸梁近来小动作有些多啊。”户成珮在沙盘上比划了一下，斟酌着在山谷处添了几个小旗，吩咐道，“这几个位置留点心，让将士们早些做准备——顺便告诉他们，漂漂亮亮的打完这场仗就让他们回去过年。”
　　“是！”手底下几个副将得了允诺就忙不迭的退了下去，刚刚出了营帐就迫不及待的叫着各自的人把这个好消息传达下去。
　　年关将至，在外头漂泊了一整年的浪子也是时候该回家了。归去——这样一个念想，从头至尾贯穿在几乎每个人的心里，与此同时心里的温情会像雪块般一点点用时间来化开，直到除夕那一晚再冰冷的胸膛也会变得热络而温暖。喷香的饭菜和家人亲切的问候以及对来年的希冀和期许...总之，所存的种种美好，都是对未来不知何时能止的劳苦奔波的感人肺腑的自我安慰。
　　人人都期盼和睦圆满——可是像这样世俗的温暖并不是能打动每个人且人人都拥有且需要的。
　　户成珮有些乏力的瘫坐在太师椅上，看着桌上闪闪烁烁的烛光心里蓦的觉得有些空荡。
　　“将军，有贵客来访。”军帐被掀了起来一个角，外边的寒风呼呼往里边吹，猝不及防的冷让户成珮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来人在地上狠狠跺了跺脚，靴子上所沾的雪都落在的地上，伴着帐内融融的温度慢慢开始化开。
　　“嗬！这会可比安西冷的多了。”安西正是燕王裕衍杭在封地建府所在。他揭开厚厚的毡帽，那张略带胡渣的脸可不正是清明。
　　他抬起头朝端坐着的户成珮笑了笑，跺完了脚又继续搓着手，“虽说是清冷肃杀了些，可想来必然是有些迷人之处，王爷才不愿意回去吧？”
　　户成珮心里默默把这句话明里暗里都过了一遍，微闭着眼睛避重就轻道，“不愿意动弹许是性子懒。”
　　“殿下最爱奔波不说，还是个丢三落四的性子...户小姐想必也是知道的。”他看着太师椅上挂着那件大氅朝户成珮笑笑，“好漂亮的紫貂啊！”
　　提到这件大氅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户成珮脸色微微变得不自然了些但又马上恢复了。清明自然也把这一瞬间的表情看在眼里，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封红色封皮的信笺，“言归正传。王爷托我把这个交给您。”
　　这么敞亮的红色让人乍一看还以为是大婚时候的请柬呢。户成珮心里一边默默腹诽着，一边拆开了信笺。
　　“希望户小姐能来一起热闹热闹。”清明一脸憨厚的咧着嘴。眼看着户成珮看完了信还是毫无反应你端坐着，实在忍不住还是出言探了探她的口风。
　　“替我谢过你家王爷好意。虽说是年关将近，可边关也是一刻也懈怠不得的——这样吧，到时候若是得了空，我必定登门拜访。”一抬头便能望着桌角那叠花生酥，户成珮干脆闭着眼睛不去看，一字一句细细斟酌道。
　　听着怪冠冕堂皇的，倒也没有说不去，但也没有说去。
　　清明默默叹了口气，心里已然有了答案。只是不知道回去该怎么和那位满心期待的王爷开口。
　　“户小姐和咱们王爷好歹也是老相识了，如今又是同样孤身一人在外，若是能聚在一起话话家常，也是极好的...”话说到这个程度就够了，再说多就贬了自家王爷的心意了。
　　之后二人抛却了这个话题又略聊半晌，清明便告了辞。待到户成珮再回到军帐里看到桌上那张红色的信笺心里却莫名跳得怦怦然。透着那透薄的纸张，仿佛能看到她偏着头露着两个虎牙还装坏坏笑着的模样。
　　这样隐秘的秘密，是不便放在人前细品的。须得在空无一人时，伴着天上洒下来那缕无暇的月光，呼吸着晚间独有清冷的夜香，扒开心里密密麻麻的藤蔓，去偷暼那张明明令人窃喜却还要假装淡然的轮廓。
　　户成珮觉得心乱，乱极了——她很久没有这么乱过了。
　　军中多年的杀伐，她早已看过了太多的生生死死。以至于寻常人看来最平常不过的少女心事，在她处理起来却变得有些不近人情和手足无措。
　　想象着心中那张脸的主人一点点变得沮丧，户成珮突然觉得有些后悔。
　　当在她终于反应过来下定决心追出帐篷的时候，能够看到的只是北方看不到头的黑夜。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就已经到了年末。
　　王府里自然是灯火辉煌，大家就各司各职从一大早开始忙活了起来。而理应最清闲的裕衍杭，此时此刻也在大厅里颇为忙碌的来来回回踱着步子，看着毫无动静的大门忍不住用指节一声声叩着桌子，“你说她今天会来吗？”
　　“年前不是还打了一仗吗？想必现在也是在忙着清点战场盘查人员物资什么的吧。”一边说着话，清明一边亲手沏了一壶茶，又把茶盏硬生生塞到了裕衍杭手里，“您就安生坐着吧！这一早上走来走去的，您就不怕把人晃的眼花！这该来的人呐，总会来的。这不想来的人呐，您就算是望穿了秋水，也还是......”
　　话还没说完，只听得门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还没等人反应过来，裕衍杭已然出了大厅急急往大门走去，嘴里还一叠声吩咐着侍女备着好茶好点心。
　　满怀着欣喜打开了门，面对此时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位来人却是让裕衍杭眉头跳了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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