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归东青

　　即使这次裕衍杭不提醒，她也已经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身为主帅，能在这么个地方稳了这么久，户成珮也不是没有手段的。
　　自从皇帝提出想和户家结亲，动了想收回兵权的念头。户成珮就知道军营里那位皇帝派来狐假虎威的监军大人肯定有所活动。
　　于是她便卖了个破绽——亲自带兵去突袭敌营，为的就是想看看皇帝的势力在军营里到底渗透了多少；这位监军有没有这个本事能只手遮天；也顺便看看万一哪天真的有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时候，自己手底下这群人到底又有多少能跟着自己。
　　只是户成珮没有料到，裕衍林为了兵权居然愿意和北萸梁合作，还把自己的一举一动透露给了北萸梁这个熊包。
　　哪怕是主将被擒军心不稳，哪怕有违先皇遗旨，哪怕是被人乘虚而入丢失疆土，裕衍林也执意从户家手里拿回兵权，从而满足他登基以来就想吞并他国大肆杀戮的野心......
　　北风一阵一阵刮过，户成珮下意识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只是并没有向往常一样骑马疾奔回营，倒宁愿在外边一边吹风一边颠簸着。
　　路上细细想想这里面的尔虞我诈，难免生出一股兔死狗烹的苍凉感。只是当下还抽身不得，少不得需要多多花些心思斡旋其中。

　　再说那晚顶着大雪又狂奔了两天才回了封地的裕衍杭，果不其然一回府就立马病倒了。
　　“太医来了把过脉说您是这几天着了凉再加上气血不足才......”
　　“说的再多也没用。”裕衍杭一边抻着脑袋瞪着清明，一边偏偏又乖乖拉着被角，“反正我不喝这劳什子。清明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脾气，还是倒了去。”
　　“好好好，只是可惜了这千里迢迢来的方子...”清明叹着气，一边把手上的药盅递给了下人，一边还不忘拿着床头那张薄薄的信笺在裕衍杭面前晃了晃，“也不枉费王爷您的一片心意，这也算有来有回了。只是可惜这份心意啊，有人偏偏还不愿意承这情！”
　　“咦？她怎么知道我病了？”裕衍杭一把抢过那张纸笺，细细把正反面看了两遍，上边除了一张药方外别无其他。
　　“为谁病的，那人自然有数。”清明看着她拿着纸急切切翻来覆去的模样，心里窃窃的笑了笑，忙挥挥手屏退了下人，“这是同信一起送来的，您可好生拿着吧。”
　　裕衍杭松开拽着背角的双手，满脸郑重的接过小纸包，再细细的层层揭开——是几块方方正正的花生酥。
　　同样在案牍累篇的另一头，桌上除了沙盘地图笔墨纸砚还堆着些匕首弓箭金创药，而除了这些充满肃杀寒气的物件，在桌头另一角却是用小高脚碟整整齐齐码放着和此时此刻裕衍杭手里一模一样的花生酥。
　　“将军，这未免也太轻饶了！”
　　“光是瞒上不发这一条就是实打实的死罪，您今日不正军法，日后未免会人心不服啊！”一旁的副将同样气得横眉竖倒，“卑职请将军降罪于...”
　　“瞒上？”她擦着箭头听到这样冲动的话忍不住笑了笑，轻轻吐了五个字，便让刚刚还热血沸腾的副将们一下子掉入了冰窟。
　　“若是帝王知？”
　　连裕衍杭都知道要留这个皇帝的眼线一命，怎么这些人还是看不懂现在的形势呢？
　　当初裕衍林继位，便只是凭着太子身份和一份遗旨罢了，以至于登基之初便有许多大臣并不怎么服气。甚至连教导裕衍林的帝师也曾经直言不讳的说过“太子处事多虑且刚硬，乃开国之材。二子为人机敏宽厚，乃治国之材。”
　　虽然脾气骄横了些，幼时总爱穿着宽大的正红宫袍四处乱跑却总是跌倒的裕衍杭，总靠着一张白白净净的小脸蛋和一句句奶声奶气却又理直气壮的“本王”，免了不少本该受的责罚。
　　当裕衍杭在宫里肆无忌惮到处惹祸的时候，身为嫡长子的裕衍林已经乖乖坐在殿里听帝师授课，讲那些他似懂非懂的之乎者也，仿佛他生来就要背负未来整个家国大任，那些微薄的嬉闹从来不属于他。
　　说到底，其实裕衍林多多少少也有些羡慕自己这个无忧无虑的“弟弟”，这样的羡慕甚至变成了一把钝剑，将他的心也磨的尖锐且硬。
　　“将军，您可知燕王...”听到关于裕衍杭的消息，户成珮又打起精神，一边揉了揉发酸的眼睛一边把刚刚放空的思绪收了回来。这位副将一副欲言的模样，吞吞吐吐的继续说道，“不知他从哪儿得知您的消息，前几日他来过军营......”
　　燕王拒婚的消息已经天下皆知了。不知内情的众人也理所当然的认为这两位当事人关系已经恶化到了一定地步。
　　一个是负心薄幸皇家人心系莺莺燕燕，另一个是心灰意冷大将军含恨远走他乡——这样的剧情着实是太符合书里写的折子戏。
　　可现实偏偏颠了倒——若是再让他们知道燕王竟然还不动声色的为户成珮熬了她人生第一锅粥，恐怕连脚后跟都会吓掉吧。
　　“她来又如何。”户成珮不动声色的盯着桌角那碟花生酥，却无端端觉得心口跳的有些快。
　　“恕属下多言，那日从燕王殿下的模样来看，他对您似乎还是...颇为上心。”怎么也不像是坊间传说那样子。即便是平日里心思粗糙的副将，看到自家将军听到这句话之后竟然把手默默攥成了拳头。终于还是心惊的浑身一抖，胆怯的把后半句话给吞了回去。
　　“燕王殿下忠勇，良人也。”这声音的主人是孙斌。
　　恐怕那日他就已经认出谷行木就是裕衍杭了。念及至此，户成珮朝他微微笑了笑，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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