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死了

　　我死了
　　不知道自己死了多久，大概就这么飘着，飘到同辈的人都死绝了。我看着眼前的这个与我相差了十九岁的表弟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他是最后一个。
　　表弟两鬓斑白，眼球浑浊，躺在檀木坐的床上，子孙跪在床前，似是寿终正寝。
　　我飘在他的床头，等着他的灵魂离体，这样还能趁着阴差还没来能跟他叙叙旧。
　　我就等了一会儿，表弟的灵魂就飘了起来，他茫然的四周看了看，最终看向了他的妻儿，仿佛是要把他们的样子刻在心里。
　　我没有打扰他，毕竟大多数的人死后都是这个反应。我看他看的入迷，怕阴差来了不好说话，就轻咳了一声，他的目光果然转了过来，我冲他笑了笑，看着他满脸皱纹的脸上出现了五彩缤纷的表情，最终定格在了激动。
　　“表哥！你………还是这么年轻啊。”
　　“哈哈是啊，因为死得早吧。”
　　“…………”
　　跟表弟聊了聊生前的事情，死后的事情。得知我死后家里依旧过的好我也就放心了。远远看着阴差来了，我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
　　“你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吗？”
　　我知道问这个问题很傻，但是我实在是想不起来了。之前也问过别的亲人朋友，都说不知道。
　　表弟定定的看了我半晌，叹了一口气对我说，忘了好。
　　阴差来了，一向面无表情的两个阴差对于看着我还好生生的飘在这里这件事表示了惊讶，不过表情还是没有变。
　　我知道他们为什么惊讶，一般不能入轮回的鬼过半成了恶鬼，剩下一小部分完成了生前心愿也入了轮回，没完成心愿的因为怨念深重也成了恶鬼。对于我这种几十年没完成心愿也没变成恶鬼的，也是罕见了。
　　表弟虽然不愿意告诉我我是怎么死的，但是他对我说
　　“表哥你要是实在想知道就去江南吧，西湖断桥西行几百里有个山坡……”话没说完阴差就把他带走了。相识这么多年了，还是一点面子都不给。
　　看着他们带走了表弟，我也飘出了门外。
　　既然表弟说了江南能找到答案，那我就去看看吧，城门口等了半天才听到了一个要去江南的侠客说要去江南，飘上了他的马，却马上被甩到了后面，因为没有落脚点。想拽住马尾巴，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的衣袖。哦我忘了说，我没有双臂。最后我坐在了马头上……
　　要问我为什么不飘过去……毕竟飘也是需要力气的，能省一点就是一点。
　　马哒哒哒的小跑在路上，我想起了江南，想起了一个生于江南的人。
　　我生前是一个剑客，小时候因为身体不好六岁的时候被送去剑山拜师。师傅是一个仙风道骨的人，白衣飘飘，俊雅无双。不过听别的师伯下的师弟说，师父年轻时候是个孟浪之人，惹过不少的桃花债。
　　师父只有两个徒弟，是我和一个小我四岁的师弟。
　　师弟也是六岁时被接上山的，那一次师父游历回来就带回了师弟。见到他的时候他躲在师父的衣袍后面，唇红齿白是个俊俏的少年郎。小师弟不爱笑，师傅说师弟刚死了娘，让我多照顾他。
　　师弟因为年纪小，所以师父很宠他，经常对他笑，我在旁边看的欣喜。
　　师弟很聪明，琴棋书画只要师伯一教必会，而我对那些一窍不通，每天习武练剑，身体倒是壮实不少，带着师弟一起到后山抓兔子插鱼烤给他吃。偶尔被师父发现了，就罚我一顿。但是师父不经常发现，惩罚也不过是多习武一个时辰，我也有恃无恐。
　　师弟虽然文采出众，可似是小时候生过什么病伤了根本，习武总是进度缓慢。有一次和他偷偷溜下山，到镇子上带师弟买糖葫芦吃。回去的路上被山贼拦住，我把师弟护在身后，双手持剑与山贼搏斗。虽然山贼被赶跑了，但我的右肩也受了重伤，师弟一步一步背着我上了山，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颤抖着声音让我活下去。
　　我笑着对他说
　　“小伤，没事的。”
　　那次受伤我的肩养了三个月才好，师父气得摔了一只茶杯。罚师弟抄剑谱，罚我……用左手抄剑谱……
　　又过了几年，师父给师弟说了一门亲事，虽然我不知道仙风道骨的师父是怎么给师弟说亲的，场面一定很带感，但是我没有问。
　　师弟成亲的那一天，师父把我叫到房间里，跟我说
　　“我已倾囊相授，你下山吧。”
　　我跑到师弟的婚宴上喝得人畜不分，拉着师弟的手，看着他一身红袍，哭的满脸泪水，样子一定丑爆了。
　　我对他说：“师弟，我喜欢你。特别爱，你不要成亲，我给你烤鱼吃……”
　　第二天醒来了我只记得我说的话颠三倒四的，记得十分清楚的一件事就是师弟哆嗦着嘴唇，青着脸看我说了一句“恶心”。
　　第二天天没亮我就逃回了家，迎接我的是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娃娃，我最小的表弟，他与我相差19岁，抱着他我就能想起师弟小时候的样子。对待他说句不合礼义的话大概就是我对他视如己出。
　　在家里待了几天，媒婆踏破了门槛，父亲对我说要我娶亲。
　　“儿不孝，只愿与一人合心意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父亲问我这个人是谁，我跟他说是我师弟。
　　父亲气的掀了桌子。
　　当天我被父亲赶出了家门，晚上我住在客栈一个剑山的门外弟子找到我跟我说师父出事了，我第一反应是问师弟如何了。
　　那弟子支支吾吾，说师弟把师父杀死了。
　　我大惊，赶忙回到剑山，回到那个我生活了十余年的院子，只见空无一人。我被师伯领到后山的悬崖边，看到了倒在血泊里的师父和一身是血头发凌乱持剑正与众师伯们对峙乱砍的师弟。
　　我上前想要阻止师弟，只见他恶狠狠的看向我，对我吐出两个字：恶心。
　　接着他晕了过去，我上前一步接住他。师伯们围了上来，声称要结果了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我带着师弟飞身下了山，藏在了一个偶然发现的山洞里。
　　等着师弟转醒已经是月上中天，见师弟睁开了眼睛，我连忙把用竹筒热的水递到他手边，他本来伸手接过，可下一秒却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把竹筒甩了出去，温热的水瞬间铺洒了一地。
　　他盯着我问我，是不是和那个人一样，这么恶心的事情一定是一脉相连。
　　我听不懂他说什么只能劝他冷静一下。师弟拔剑向我刺来，我下意识的躲闪。问师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师弟二话不说挽了一个剑花又向我刺了过来。我下意识的挡了这一剑，将一直立在手边的剑拔出来，虚掩着搭在他的肩上。
　　师弟笑了，是那种放肆的大笑，仿佛被世界抛弃的那种。
　　“我打不过你，哈哈哈哈哈哈，我就是这么弱，我打不过你。”
　　我一听这话瞬时就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你不是想知道这一切是为何吗？我打赢你我就告诉你好不好？”
　　我看着师弟这个样子连忙说好。
　　“但是你双手持剑闻名天下，我打不过你。不如你自断一臂，这样我们就公平了。”
　　我犹豫了。
　　“呵呵呵呵呵，这都不愿意呵呵呵呵呵呵你不是喜欢我吗？看来是随便说说的。呵呵呵呵”
　　师弟的笑声开始从低沉变得尖锐，我怕他是得了失心疯，但是这个时候又不能找个郎中给他看。
　　接着他说：你舍不得
　　“我打不过你，那我要这手臂何用？”
　　接着他目光一转，直接用剑刺向自己的肩膀，那力度似乎是真的要把自己的手臂砍下来。
　　我提剑上去挡开他的剑，却见他丝毫不管自己的左臂，直到我到了他的身边，他的左臂拿起了我立在地上的另一只剑，斩断了我的左臂。
　　斩断了我的左臂他笑的更开心了。我吃痛的捂住伤口，连忙点了穴止血。
　　师弟看着我一系列的动作神情平静。
　　“我从小有记忆的时候在一家妓院，母亲每日被人凌辱，却一直对我关怀备至。我一直不知道自己的生父是谁，我三岁的时候，母亲染病，我看着那些平日对我娘好脸色的老鸨掐尖了嗓子骂我娘是赔钱的货还带着拖油瓶。他们把我们赶走了，我和娘挤在一家破庙里，我娘每日疼痛难忍，皮肤一寸寸溃烂没有人管。我娘死了那个人倒是来了。哈哈哈哈哈哈哈来的还真是及时呢。”
　　我坐在一旁的石头上虚弱着听着他的故事，看着他从眼眶中蔓延的疼痛，感受着他的悲痛。
　　“后来他在大婚那天告诉我，他就是我的父亲，当初离开她的结发妻子是为了一个男人。不顾若柔弱的妻子与年幼的儿子，一个人远走他乡，就连妻家家破人亡都不曾回去看一眼。一句对不起就够了吗？就够了吗？”
　　他最后一句话是对着我吼的，我看着他眼里近乎疯狂的神情，抬起另一只手想要触摸他的眼睛，希望他的眼里不要充满着仇恨。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我的动作，直到我的手触碰到了他的脸。他一下甩开我的手，问我：你这手也不想要了是吧？
　　接着我就被一阵巨大的疼痛覆盖，昏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师弟已经不见了。双臂的血已经止住，不知道是不是师弟做的，看来他没有杀了我。
　　双臂剑客变成了无臂人。
　　两个月后我听闻江南有一妓院被一蒙面人屠杀，犯人被官差当场逮捕，不日问斩。
　　我租了一辆马车和一个车夫，让他日夜赶路前往江南。五日以后我赶到了江南知县的大门口。带着一百两黄金，希望能救出来师弟。
　　知县见着黄金笑的眼睛都看不见了，带着我直接去了牢房把关在阴暗牢房里已经不成人形的师弟交给我。
　　我的记忆到这里就没有了，看了看路途已经到了江南，飘着去了西湖，上了山坡。
　　我不知道表弟让我看些什么，但是到了这里慢慢找吧。
　　找了将近一个时辰，我在山坡的最高处，看到了一无名冢，上面写着：七窍玲珑却不玲珑。

　　低头看着自己胸口心脏的位置空空如也，我记起来了，死之前的一切。
　　看着从牢房里带出来的师弟这样，我赶紧找了一个大夫给他看病，大夫说他最多活三日，如要救活他非救人谷不可。
　　我又让车夫带着我们去往救人谷，到了地方我让车夫先走了。用一块木板跨在身上，拖着师弟走进了救人谷的门。
　　谷主说：师弟身上的病好说，可是心脏是先天出现问题，现在要救他必定需要一颗心，而且是七巧玲珑心。七巧玲珑心是前朝皇族才有的，现在并不好找。
　　我说：“没事，我就是。直系的”
　　谷主说给了心脏你会死
　　我说：“没事的，他能活着。”
　　谷主说：我谷门规不收诊费，要用等价物来交换。
　　我说：“没事，要什么你就拿吧。”
　　谷主说：你真傻
　　我说：“可能吧。”

　　我在自己的墓碑前坐了三日
　　原来我这么多年走南闯北是为了看看师弟活得好不好。

　　想起了生前的事，在世间飘荡的自己就有了目的。
　　花了三天飘到了救人谷，谷内仍旧鸟语花香，和几十年前来的时候没有什么变化。这里是我死的地方，仔细回想一下这好像也是我死后醒来的地方。
　　师弟没有了亲人也没有朋友，杀了师父也算是背叛师门了，我来这个地方碰碰运气，希望能得到什么消息。
　　我飘进了长老院，守在每一个年长的长老的身边，希望他们死的时候能趁着阴差来之前聊一聊，看看有没有人知道师弟的行踪。
　　我知道这么做有点诡异，但是我实在是不知道还有什么其他办法了。
　　又等待了四年，终于在有一天我打了个瞌睡一起来就看到了一个笑容慈祥的长老飘在我上面看着我，吓得我一个激灵。
　　这位长老眯眯眼，笑着跟我讲述了我死后的故事。
　　师弟身负重伤，还好谷主妙手回春，但由于伤势太重也足足休养了一年。醒来的师弟忘记了前尘过往与谷内的一个医女成了婚还有了一个大胖小子。
　　师弟虽然伤好了，但是却依旧有些病恹恹的。即使这样夫妻二人恩恩爱爱也过了二十余年。师弟死后不久医女也随他去了，儿子搬出了谷内从商，如今也是富甲一方。
　　看着阴差从远处走来的飘忽模样，这次，有四个阴差。
　　剑客被带走的时候想着的是：和师弟投胎的时间隔了这么久，可能再见不到了吧。

　　压着剑客喝了孟婆汤，有一身着黑衣的羸弱男子走到了他身边，向救人谷的长老和两位阴差道了声多谢。长老颔首微笑。
　　黑衣男子走到了剑客身前，看着剑客喝了孟婆汤后懵懂无知的双眼，神情悲恸，眼眶通红。如果他还是个人的话想必已经泪流满面。他用手抚摸着剑客双臂断裂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剑客的脸。他颤抖着双唇，对剑客说：师兄，对不起。
　　看着剑客和长老进入了轮回，一个阴差留在黑衣男子身边不解的问他：为什么要让那长老骗你师兄？
　　黑衣人依旧盯着轮回的方向，尽管那里已经没有人了。
　　“难道要告诉他救人谷的人救我只是为了试验可不可以用玲珑心救活当朝太子？而我养好伤以后就被他们又生生挖了心脏？”
　　“这样他也会发疯吧，毕竟他从小就那么爱护我。我不能害他为我成了厉鬼.....我虽然不爱他，但我不能再害他了。”
　　阴差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
　　他们都没看到，进入轮回前的剑客抖动双唇重复过两个字，那两个字是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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