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 一段香

　　云南没去成，原因是我要准备我的考试，需要到A大办理手续，我准备继续读研。
　　小泠在云南呆了很久，我们之间的联系，也仅仅限于“小时候在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的孤儿院朋友罢了。
　　自我们掰后，第一次见面，是新年的聚会。
　　长大的毕业的，成家的立业的，忙的闲的，无论如何，都会来的，我想小泠一样回来。
　　就算不来，我也会旁侧敲击让淮青或者谁把她请过来的。
　　那段时间也算是忙一点的，毕竟准备考试啥的，但，在这群人中，我是离A市最近的那一个人——好吧，其实是我想小泠了。
　　聚会时间在大年三十前一天，我们在现在A市城郊院长的小别墅里欢聚一堂。
　　窗明几净，金碧辉煌。在当时——其实离现在也不远，看着的确很不错。
　　沙发上铺着院长亲手缝的垫子，墙上挂着大大小小的照片，各自用精美的相框框起来。窗户上贴着剪纸，桌子上是洗净切好的水果，还有几瓶红酒好几盘子巧克力糖瓜子，厨房里的熬菜喷香，后院子里鞭炮声噼里啪啦的很喜庆。
　　来了好几个人，淮青在楼上苦逼地赶论文，熟识的几个人坐在沙发上互相聊天，没人抽烟，我跟院长在厨房里准备饭菜，我拆鸡肉，院长在炸小酥肉。
　　一旁的案板上，是切成条的炸豆腐，昨天炸好的红丸煮好的白丸子，还有娃娃菜。
　　“阿泽，”院长慢条斯理地用长筷子搅着，酥肉和筷子相碰发出清脆的咔咔声响，“前一段日子去哪里了啊？”
　　“嗯？”我说，“去了哈尔滨，看了冰雕展。特别漂亮。回来带你们一块去看啊！”
　　“那就好。”院长说，“我呀，就盼着你们这群孩子高高兴兴的，平平安安的。那我就满足了。”
　　“是是是，院长最好了。”我哈哈笑起来，偏头吧唧亲了一口她皱纹纵横的脸。
　　“小泠今年也回来了。”院长笑呵呵道，“你们呀，也真是......”
　　我闻言心里有点难受：“我们怎么了？不就是......分开一段时间嘛。”
　　“净说胡话！”院长捞起锅里还吱吱冒着油光的酥肉，“我还不知道么。这时候分开，多难受啊。嗯？别摇头。那段时间你崩溃成啥样你自己不知道啊？我年轻的时候啊......”
　　我：“......”
　　真是我的黑历史啊。
　　院长絮絮叨叨地说了很久。
　　我在一边嗯嗯啊啊地应着，听到开门的声音时，我刚走到厨房门口，准备叫人来帮我拿碗筷。
　　门本来没关，小泠只是敲了几下，门就“吱呀——”一声开了。
　　冬夜的寒风呼啸而入，我好像闻到了一股清新的久违清香。
　　是那种闷久了，忽见天光的豁然开朗。
　　小泠带着一身陌生的冷意进了屋，把风衣围巾搭在衣架上，换下高跟鞋，提着公文包向沙发走来。
　　她瘦了点，愈发高挑了，眉目却是惊人的熟悉，一如既往的削薄凌厉，唇色是令人惊艳的复古红，整个人好像一柄裹着寒霜的妖火长刃，一下子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走了。包括我。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话未出口，言语就已经飘散到了外太空。
　　“姐。”她对着我点点头，冷淡自然，没有丝毫久别重逢的意味，然后又对着另外几个人打了招呼，转身擦着我进了厨房。
　　“院长。”
　　我一眨眼，陌生的香气从鼻端飘过，冷冷的，像高岭之上的雪，我一低头，恍然惊觉，小泠已经比我高了。
　　而且，那个时候的我......一身不修边幅的家居服，裹着围裙，手上是油油腻腻的塑料手套，头发邋邋遢遢地随便一扎，活脱脱一个家庭妇女，跟小泠自带高贵冷艳的档次气质好像隔了十万八千里。
　　我：“......”
　　我感觉小泠变了一点，又好像没变。谁知道呢？
　　哎呀，反正是这个人就对了。
　　我迅速地调整好心理状态，回屋继续帮忙了。
　　用许淮青的说法，就是整个人都乐得飘上天了，就差再跟着鞭炮炸一炸打个卷飘小泠衣领子里去。

　　过年呢，小泠也没有表现出那么疏离的感觉，该吃吃该喝喝，一帮子知道我跟小泠那档子事的旁侧敲击，一个个惋惜的，一个个挤眉弄眼的。
　　我就坐在小泠身边，眯着眼睛，看见小泠跟我故意保持的距离，心里不委屈那是不可能的，但更多的是庆幸，只要她回来，我说什么都不能再放开了。
　　一帮二货见我这个“大姐姐”这个态度，顿时就起哄开了。
　　我有恃无恐地对小泠眨了眨眼睛，虽然我也不知道恃的是什么......

　　想到这，我就莫名地想笑。
　　笑着笑着就有点收不住，我看着玻璃上傻笑的无与伦比丑的我......更想笑了。
　　此刻是如此的静谧。
　　“笑什么？”
　　小泠的声音。
　　“不笑什么。”我喘了口气，反手抓住了她的手，冰得我一个激灵，“手怎么这么凉？去哪玩了？怎么不戴手套？”
　　这还是我的恒温人形自动暖手宝？
　　小泠大概从郑医生那里知道了始末，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站在我身边，扶着我的肩膀。
　　“没去哪里玩。”她这样说，口气里带着一丝轻松的意味，“某宝太慢了，去了一趟建材市场，看有没有合适的墙纸之类的。”
　　我从背后的小包里掏出个杯子，还是热的。
　　“喏，拿着暖暖手先。”
　　“哦，对了，”小泠接下水杯，从她身侧的黑皮小包里掏出两个盒子，“这是手表，我刚在建材市场看到的，挺别致的，就买回来了。”
　　以为是某种玩意儿的我莫名地失落了一下，但心情立刻回转，手表也好嘛。
　　是木头的盒子，喷了一层清漆，没什么花哨的装饰，但看起来就是很精致的样子。
　　啧啧，我家小泠就是有眼光，盒子这么好看，手表也肯定差不到哪去。
　　我接过两个盒子，一一打开。
　　果然没让我失望。
　　黑色的金属外壳，表盘略大，铁艺雕花一样的工艺紧紧箍住了玻璃表盘，玻璃层里隐约有水光，仔细一看，才能看出来一朵暗花，指针是漆黑的细长条，表带是某种黑色的皮，纹路细腻，婉约大方。
　　“你对着光再仔细看一下，表盘上有个更好看的东西。”小泠声音里带着愉悦的笑意，悦耳极了。
　　我歪了歪头，托着手表近到眼前。
　　一片树叶的纹路清晰地出现在玻璃夹层里。
　　“看到了？是叶雕。”小泠说。
　　细小的叶片上，是顺着筋络延展开来的一幅小画，精细无比。闪着细碎而精致的浅金绿色，令人爱不释手。
　　要是我，我也会毫不犹豫地买下来。
　　再次正视这个手表时，已经看不出来那片可以容纳进玻璃夹层的叶雕，只是低调的暗花，细腻的工艺。
　　我立马戴上了。
　　“啧，好看，真好看。”
　　小泠的表情露出一丝愉悦，像春寒料峭时破开的冰下的水，流露出动人的清冷妩媚。

　　黄昏晕染在天边，小泠推着我慢悠悠地往回走。
　　空气里好像无端漫延开一曲舒缓的琴曲，悠悠然的，好像是电视剧里无缝衔接的背景音乐。
　　细碎的嘈杂，伴着往日洪流汹涌而过，我们两人就像一叶自在的扁舟，晃荡在这充满回忆的美好里。
　　也许并不全是美好的记忆，有误会，也有曲折的挣扎，有争吵，也有伤害。
　　可那又能怎么样呢？
　　谁家不是这么磕磕绊绊过来的。
　　电梯里有几个小护士，抱着各种各样的表，表情疲累，窃窃私语。
　　“你看......那不是......额......”
　　“哎，听说白祁要调任了......那不会......”
　　“也不知道......唉。”
　　......
　　熟悉的名字引起了我的兴趣，而且，刚刚有一句话的功夫，他们明显是看向我的。
　　我“明目张胆”地抓着小泠的手，情侣表也明目张胆。
　　其实我并没有觉得这算什么明目张胆，打得火热的小情侣们还能当街十八禁呢，我就牵个手，算啥哦！
　　可能是放在其他人眼里，还是太过逾距了吧。
　　我有可无不可地瞥了他们一眼，没吭气，就是轻轻揉着小泠刚刚开始回暖的手。
　　“我把家里的灯换了一下，”小泠忽然说，“就壁灯，大灯款式百搭，没动。”
　　“嗯？报备啊？”我往手上哈口气，有点想笑，“每年不都听你的？”
　　“听我的？”小泠莫名地也开始秀，“什么我的你的？”
　　说着她撩了一下我耳边落下来的头发，我偏头不动声色地朝她眯了眯眼睛，蹭了一下她手背。
　　“成。”我往后一仰，余光瞥见那几个小护士的表情一言难尽。
　　她眼里也是满满的戏谑。
　　电梯门开。
　　小泠推着我走出去，门缓缓合拢，清晰的窃窃私语顿时响起。
　　等到没人的地方，我跟小泠也不知道哪根筋抽了，爆发了一样哈哈大笑起来，人设都快崩没了。
　　我咳了两声，眼泪都快咳出来了。
　　“咳咳，你，你小心点，”小泠哭笑不得，“别呛着。”
　　“没事没事。”我捂着嘴咳完，顺了口气，“先回屋里换下药吧。”
　　“你还没换药？！”小泠说，“不早说。先回去。”

　　护士帮我换完药之后，小泠的粥开始冒出香气，她切了点笋丝，调好跟烤馍片一块放在了小桌子上。
　　我迫不及待拎着块馍片配着笋丝吃了几口，笋丝爽脆可口，馍片焦酥，内里柔软馨香，woc真好吃，唉~有家有室的感觉真是......爽啊。
　　“唉，对了，你还记得咱当初......大年夜的，真是超级惊喜。”我往后倚在床头，“那个场面——啧，你不知道当时多帅！风一吹，一眼扫过去，哇哦，那气势，杠杠的！”
　　小泠皱着眉头想了想：“你说是那次？”
　　“是啊，”我点头，“我感觉我都逊爆了，一身邋邋遢遢的，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我还是钻地缝里比较好。”
　　“哎，那倒是没什么。”小泠夹了一筷子笋丝，“我反而觉得还蛮好的......”
　　“为什么啊？”这么多年，小泠都没跟我多谈过这些，我还是蛮好奇的。
　　“emm......”小泠迟疑了一下，说，“当年你那些事......一直有人告诉我的。淮青啊，琳琳啊，院长也有联系过我，反正各种渠道吧，你精神状态不是一直不太好么。”
　　“哎？有人跟你说吗？”我惊诧地问。
　　“对。”小泠放下筷子，安抚地揉了揉我的腿，“我很怕看到你的样子，怕你颓靡，怕你精神不振，怕你失望。所以看到你之后，我根本就没注意到你穿的什么戴的什么。”
　　“我看见你笑得很开心，很舒畅，”小泠眉眼低垂，像收敛了骄傲的孔雀翅尾，低调美艳，“特别棒，整个人都发着光。我也很开心。就像是松了一口气那样。”
　　我有点怔愣地看着她。
　　是啊，真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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