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 一段香

作者:曦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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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次催眠(二)


      是......这样吗?
      我茫茫然地躺在病床上,呼吸管道的刺痛也阻挡不了我的脑洞。

      后续治疗很快,然而大火烧了很久,什么都烧没了。
      肖弈锋告诉我,起火点是配电室,电路老化balabala......一大堆我听不懂的名词。
      小泠的烧伤严重到需要转院治疗,等我意识到小泠不会在回来时,已经是我后续治疗完毕,帮院长收拾残局的时候了。
      多日以来的繁忙压力骤然垮塌。我崩溃地蹲在地上大哭,嚎啕大哭。
      我真的不想失去这个人。
      小泠那么好的一个人。
      我怎么会把她变成那样呢?
      她那么好的一个人。
      怎么就走了呢?怎么就离开了呢?

      从那以后我的精神就一直不太好,梦里常有一片大火,火光缭乱,我爱的人灰飞烟灭。
      并一直伴随着焦虑症状,畏火,还有一点点幻听的症状。
      典型的PTSD。
      白落落帮我咨询了一个心理咨询师,开始了漫长的心理治疗。
      然而我的问题不只是这样。
      我想......让自己好受一点。我想......忘掉一些东西。

      那一次的催眠过后,我得偿所愿地屏蔽了那一段令我煎熬的记忆。

      “真的是,真的是——”我捂着脸,胳膊撑在腿上,深吸一口气,“真的是,特别、特别煎熬。”
      陈微桐不说话,只是把空了的杯子重新注满温水。
      空气里有清新的花草香气。
      “那之后有一段时间,我非常容易陷入那种半梦半醒的状态,不经意间,只要注意力有一点的不集中,就会睡过去。”我端着水杯喝水,“小泠的事只是一个诱因,我自己的心理问题也很多。闹掰前那一段时间,我已经开始出现焦虑症的征状了。”
      陈微桐微微点头,用很柔和的语气说:“不用害怕。”
      我一愣,有点想笑:“都过去了吧,还害怕个什么?”
      “心理上的恐惧,往往会伴随着人走很长的时间。”陈微桐调整了下坐姿,“甚至是一生。”
      我撇撇嘴:“是。有时候我还会想——我们到底,可以走多远呢?”
      “这种恐慌我也不知道怎样才会消除,也许根本不会消除。”我接着说,“我只能保证,我爱她,爱她到我不爱她的最后一秒。虽然我觉得不大可能。”
      “唉。”陈微桐忽然怅惘地叹了口气,“今天不是七夕吧,离情人节也还有几天吧?怎么狗粮天天有人撒啊!”
      我:“......”

      催眠很成功。成功地不能再成功了。
      我自己推着轮椅,在洒满冬日阳光的走廊里慢慢走着。
      阳光单薄微凉,玻璃被擦得亮晶晶的,折射着阳光,散在充满了福尔马林味道的医院里,走廊上。
      病人家属在走廊上匆匆走过,带起一阵凉风。也有骨科的病人扶着栏杆,在家属或者护士的搀扶下慢慢地复健。
      我腿上还搭着一块柔软的毯子,裹着羽绒服,懒洋洋地往后一靠,忽然就不想回去换药了。
      这种天气,这个时候,最适合来一波回忆杀了。

      首先是我的学业,算是勉勉强强地完成了,拿到毕业证。
      但是因为成绩不够优秀,没有再深造。
      去面试了一些小岗位,比如在私人诊所里帮忙抓药,在药店里当了一段售货员,最后匪夷所思地去了警局,当了档案管理员。
      这才算是稳定下来。
      混日子吧。
      可能是我身体和精神太脆弱了,之后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我过得都很不好。
      失眠、焦虑的症状一直在,神经衰弱伴随左右,还有一点轻度抑郁。
      时常正看着书,就忘记了刚刚想的是什么,一页书来来回回翻个十几遍,正常人都要烦了吧。我也常常哭,不知道原因大概是某种发泄。
      我想,每个人大概都有那么一段时间,无比自卑,所有人干的都比我好,我为什么要存在呢?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
      后来,我的心理医生说——
      “你应该多出去走一走。”

      我当时“哇”一声就哭出来了。
      小泠的话,每一句我都记得很清楚。

      “外面的风景很好,你要多出去看看。”小泠这样说。
      我懒洋洋地倚在她身上,绕着她的头发:“最美的风景,就都在你眼睛里啊。”
      越是甜蜜,回忆起来就越是讽刺。

      然而我还是决定,还是出去走走吧。
      我去各地,去天涯,去海角,下过地,出过海,去我以前不敢想的地方。
      千峰竞秀,烟涛万里。
      却找不到更吸引我的风景了。

      莎翁说:“世间并无黑暗,只有愚昧。”
      暗无天日的日子,是我自己给自己设下的障碍而已,越过去就好了。
      那其实是我人生中,经历最丰富的时刻。

      只要能让我暂时忘掉些什么,我什么都会去做一些的。
      看宅山汉墓楚王陵,也看无锡太湖三月樱。
      我后来在苏州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在一家青旅里当前台,偶尔去茶楼听听戏,兴致来了自己也会上去唱一段,还拜师学了一段越剧。
      那一段时间我究竟都干了些什么,我记不很清楚了。
      但是我记得我走过了很多地方,也见过很多的人。
      我清楚地知道,我仍然放不下这个人。既然放不下,那就好好地放在心里,不再惶恐,不再忧虑,将其视为记忆里最闪耀的存在。

      我做过一些字幕翻译,也上过绘画班,给杂志画过两幅小插画。
      跟着考古系的朋友去考察墓地,我甚至学了学花样滑冰,结果腿脚受了些寒气,开始疼起来。我的朋友其实并不多,爱好却涉猎极广,这让我在调整心理状态上有了更好的恢复。
      刻章、调酒、插花、烘焙、茶艺、蹦极、摄影。
      ......很多,我以前向往的,我以前不敢做的。
      我知道每个行业的辛苦,也感受到了各行各业的乐趣。然而我最爱的,还是医学。
      每每离开A市,我都会带着几本相关的书,收集各地的医学资料,订阅杂志,练习手法。然后考试。

      什么是人一生最关键的时刻?
      人的一生有其实有很多时刻都是关键时刻,比如胎儿脱离母体的一瞬间,决定了他这一辈子的安康与否;比如说你在某个时刻推了推一个人,做出怎样的抉择;比如你是否伸手向同学书包的犹豫;比如你与一张纸错身而过的毫厘,或者说是高考涂抹一个答案时的一念之差。
      也或者,那只是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年头,或许是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直觉,最终燃成燎原的大火。
      我其实挺庆幸小时候我走了那一条岔路,也很庆幸我在那一刻抓住了她的手,还有一段融洽的同居生活,在该抓住幸福的时候抓住了幸福。
      但人的运气不总是那么好的。
      我也高估了自己的决断能力,于是之前种种,便都成了侥幸。
      我后悔我没能接住涅叔递给我的枪,我更恨我当年与她闹掰时踢中一块未熄的炭火,而且没有回头,那么毫不留情。我怎么就不能再挽留一下呢?我怎么就不能多想一步呢?
      那我们也许就不会分开那么久了。

      而最近的一次关键时刻,是我挑开我们的不坦诚,一起去寻找我藏起来的记忆。
      再前一次,也是很久以前了。
      我们还没有和好,我还不知道小泠仍然记得我。
      那是冬天,我在哈尔滨去找一个朋友玩。
      呵气成冰,我们在街上看冰雕。
      晶莹剔透的冰雕,灯光透过冰层,折射出五光十色的华彩,美轮美奂,瑰丽异常,仿若仙境。
      雪地上,人群哄笑,小情侣揣着手自拍,小孩子打着雪仗,路边摊上冒着袅袅热雾。
      我没忍住,给小泠打了个电话。
      放不下没什么丢人的,我每时每刻都在想,如果是小泠,我亲爱的小妹妹,她站在这里拍一定很惊艳,所有人都会看着她,而她只会看着我微笑。
      如果是小泠,她一定会把那个包子买回来给我暖手,而不是像我的二傻子好基友愣愣地站在那而只会看,只会说虐单身狗哦。
      小泠接了。
      那是我上一次的关键时刻,做出的最正确的决定。
      “喂?”
      “小泠。”我靠在墙角,往手上哈着气,“哈尔滨的冰雕特别好看。什么时候,我们一起来看看吧。”
      哪怕是小泠直接挂了呢,以我当时的心境,顶多也就是失落一阵子吧。
      我的经济能力不足以支持我去国外找她。这是很现实的一个问题,如果她不回来,那我们,就真的没有什么联系了。
      我没想到的是,小泠犹豫了一下,手机里传来叽叽叽叽的虫鸣,她的声音因此而模糊。
      “我在云南。”
      云南。真远,划了个对角线呢。
      “云南啊,好远。我这几天可能没有空哦。”我心里是欣喜的,激动的,导致嘴上语无伦次,都不知道自己说了点什么,还是小泠后来告诉我的。
      “等有空了吧。”
      她这样说,然后挂了电话。
      我在冰天雪地里傻笑了很久,久到我那个二货朋友差点把我带到县医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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