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市的小日子

　　七里香又扩大规模了，原本两间的店面一夜之间就变成了三间，据说是厂里安排的施工队连夜赶工完成的，厂领导严格要求他们要“快快快”，坚决不能影响到七里香的正常经营。

　　而手拖厂的职工们，对此都觉得理所当然，行署领导都来了，那厂里还不得帮着把店面给整好，不然不是丢咱们手拖厂爷们的脸吗？

　　对厂里这红果果的偏帮，竟然没有一个人跳出来鸣不平，让顾芸晓不由感叹这个时候，群众的觉悟就是高。

　　原本占据路口、菜市场、家属区、学校周边四大地利的七里香，发展势头就很迅猛，开业大半个月，凭借美味实惠的牛肉汤、饼，几乎有问鼎七里桥街道早点界霸主之势。

　　如今，有了地区专员的光环加持，更是如青龙出海，一发而不可收拾。

　　两间门面变成三间，座位从六张桌子增加到十二张，却依旧是场场爆满，早上六点到八点半，晚上五点半到七点，居然都是坐不虚席。

　　顾家几口子实在忙活不过来了，便又从厂里请了一位待业女青年来做服务生。这名叫王淑贤的小姑娘，跟张朝武类似，也是初中毕业后诸事不成，在家里待着吃闲饭。好在小姑娘家里是双职工，而且家里只有王淑贤姐弟两个孩子，她的父母倒还养得起。

　　不过小姑娘自己却是个有志气的，不想在家里混日子，看到七里香扩了门面，她便主动上门推销自己。

　　顾爸顾妈这时候已经感受到“专员”光环的强大，这两天他们都忙的腰酸背痛，也是实在抗不过来，就比照着徐家敏，给小姑娘定了六十块的月工资，把她留下来试用。

　　而这个小姑娘也是个很有眼力劲儿的，没有跟徐家敏争夺帮厨的位置，而是包揽了收碗、刷碗、拖地这些比较费力气的“脏”活，让顾家几口子都对她很满意。顾爸顾妈也是暗中商量着，要是月底算账收益高的话，就给她也分点辛苦费。

　　对于七里香的变化，顾芸晓是乐见其成的。为什么行署专员会突然降临，为什么手拖厂会对他们家这么好，这些天听到了不少风声，她自己也已经琢磨明白了。

　　她妈妈绝对不是第一个从国营工厂出来创业的，她们家也绝对不是创业最成功的。之所以从省里到地区，都这么重视，就是因为张敏华那篇报道，算是第一次将“下岗职工”和“再就业”这两个话题提出，并关联起来，所以她们家就成了典型，被树了标杆。

　　现在大环境在那里，在几年后的“下岗大潮”兴起之前，她们家虽然引起了一定重视，却也不会被炒的太过，倒是不用担心。

　　而厂里之所以给予这么大的支持力度，除了朱长林善于做面子工程，秀给领导看。更是因为省里无心的一次关注，佐证了顾爷爷在省里有关系，所以朱长林把顾爷爷的能量看的更重了。他害怕顾爷爷还对上次的事情有情绪，便借机照顾他们家，算是给顾爷爷赔罪。

　　但不管朱长林是怎么想的，送上门的大礼包，顾家绝没有推出去的道理，心安理得的收下，由着朱长林自己吓自己去，顾家人照旧忙活自己的。

　　在候专员到访前，七里香每天牛肉汤、粉丝汤和加肉牛肉汤的平均销量已经达到了两百三十碗。
　　9月15号，周三，候专员到访的当天，牛肉汤（三种总计）就卖出了三百五十碗。紧跟着的几天功夫，随着消息的传播发酵，淮西人一下子对七里香爆发出极大的热情。

　　“喂！七里香牛肉汤听说过没？”人民医院一位小护士下班洗手的时候，跟同科室的姐妹问道。

　　“那还能不知道，《淮西晚报》都登了，候专员都亲自去捧场了，听说都传到省里去了。”

　　“咱俩明天一起去尝尝吧！”

　　“瞧你这磨蹭劲，我昨天就去了！”

　　“啊？你也不叫我，可太不够意思了！”小护士不乐意了。

　　这时她们科室主任伸头过来了，“咱俩一起去吧，我也没吃过呢！”

　　“那感情好！黄主任请客！黄主任请客！”小护士拍着手。

　　“请！”黄主任拖着嗓子，没好气的答道。

　　类似的情形在淮西市的各个机关单位、医院学校一遍遍的上演。

　　家住七里桥、人民路等离得近的地方，算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可以掐着点过来。那些离得远的，可是早上四五点钟就起身，从长青路、云水街，乃至南门外蹬着自行车穿过半座城，赶过来排长队，就为了等一碗专员吃过的牛肉汤。

　　从9月16号开始，连着四天功夫，七里香早上五点半开门，到八点上班时间，晚上四点半开售，到晚上八点半关门，门前的长队就没散过。

　　16号当天的牛肉汤销量就突破了五百碗，周五、周六两天，更是一天六百碗。

　　而到了19号，赶上周末休息，七里香的拥趸从十里八乡一举涌来了上千人，直接把大红门搂都给堵上了。顾家人上午五点半开门，一直忙活到中午一点半，整整八个小时都没歇，把原本准备两天份的牛肉汤都给卖光了，卖出了足足812碗牛肉汤，门外却依旧有小一百人还在排队。

　　望着空空如也的锅底，顾家人都傻眼了，谁也没想到七里香居然一下子火成这样子，居然给卖断顿了。

　　再煮一锅汤，至少还要三四个小时，而这些顾客都已经等了小半天，一个二个都已经是老大不耐烦了，再让他们等下去，他们还不得闹起来啊？

　　再瞅瞅店里的几个人，顾建国自己已经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家属徐乐晴正倚着墙壁喘着气，张朝武、徐家敏、王淑贤等几个半大孩子，更是已经是半瘫在椅子上了，动都懒得动一下了。店里也实在做不动了。

　　“对不住各位哎！今天这牛肉汤都卖完了，你们还请明天再来，好吧？”顾建国嘶哑着嗓子，出来跟还在排队的顾客们解释了一句，就准备关门。

　　“什个？”

　　“怎么回事？”

　　人群一下子闹开来了。排了这么老长的队，理智的早就散去了，还留在这里的都是比较执拗的死忠粉，哪里肯就这么走了。

　　“别慌在！”一只大手横空而出，挡住了正在往下放的卷闸门，一个满脸横肉的光头壮汉挡在了顾建国身前。

　　“我们这排了几个小时的队，你跟我们讲卖完了？那我们当猴耍呢？”光头壮汉一脸不可思议的神色，恶狠狠的盯着顾建国。

　　“这那晓得今天来的人这么多呢？我们准备卖三顿的牛肉汤，一下子都卖完了！”顾建国好言好语的解释。

　　“切！你真有意思？你们开店做生意，东西都不准备足了，你们做什么生意啊？”

　　“是我们考虑不周，考虑不周！”顾建国个子不高，但是强壮敦实，单比气力，这光头还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但是他想着和气生财，便处处忍让。

　　谁知道光头却是得寸进尺，眼一瞪，直接伸手去封顾建国的领子，“考虑不周，你怎么不早点讲呢？我们排队排到跟前了，你才吱声？想钱想疯了吧？今天你有的卖也要卖，没有卖的也要卖，由不得你了？”

　　光头汉瞧着顾建国好说话，竟是不讲理起来了，顾建国此时也火了，一把攥住光头汉封他领子的手，“你搞什么？”

　　光头汉子只觉得手被一只钢钳牢牢夹住，疼得差点没叫出来，心知踢到了铁板，抽了好几次，都没把手抽出来，他竟是害怕的叫了起来：“救人哦！老板打人了！老板打人喽！”

　　顾芸晓原本也是累的够呛，找了只木头小圆凳，靠墙坐了。刚刚看到光头汉要跟老爸动手，她心头一火，不知从哪生出的力气，一把站起身来，提起小圆凳就要去砸那个光头。

　　谁知道那个光头看起来凶横，却是这么怂包，让老爸一把就给攥住了。看着光头汉子还在嗷嗷叫着，顾芸晓手里的小圆凳倒还不好砸下去了。

　　而原本已经开始散了的顾客，此时见店主和光头起了冲突，居然又围了上来，等着看好戏。

　　那个光头看到人群积聚，竟是来了底气，嗷嗷叫的更凶了。只是他叫的凶了，顾建国的手却也攥得更紧了，谁更吃亏就不知道了。

　　不能再这样了，待会平了这光头，却也坏了店里的口碑。顾芸晓眼珠子急转，倒真叫她想出个法子来。

　　她匆匆跑进店里，拿了铅笔和一本练习册，又慌慌忙跑出来。

　　听得光头叫的心烦，她上去抬起小短腿给了他一下子，“别叫了，多大人了！也不嫌丑的慌！”

　　谁知道那光头却是苦了脸，“不是我想叫啊！”跟着他抽了口气，“疼！”

　　光头的脸都拧巴了，身子也快扭成麻花，看样子顾建国是下了狠手，让这光头招架不住。

　　“哈哈哈哈！”看热闹的人，一下子都乐了，店门口原本紧绷的气氛倒是一下子松快了许多。

　　顾芸晓哪里肯错过这个机会，当即用清脆的童音大声道：“各位叔叔阿姨、爷爷奶奶、哥哥姐姐们，请听我说！”

　　她白白净净，还扎着两只羊角小辫，看着脆生生的。

　　原本看着两个壮汉掐架的人，一下子就被这娇俏可爱的小女娃勾住了目光。

　　顾芸晓这个把月可是历练出来了，脸皮厚的要死，一下子被上班双眼睛直刷刷的盯着，她也不怯场，清清嗓子就开始发表讲话：“顾客就是上帝，各位都是我们七里香的衣食父母。原本我们准备了平常三倍份量的牛肉汤提供给大家，以为已经足够多了。谁知道大家的热情太高，居然把我们七里香的存货都给买空了，我在这里谢谢大家了！”

　　“嘿嘿！这小姑娘有意思！”同样的话，由不同的人用不同的方式说出来，得到的效果却是天壤之别。顾建国刚刚说牛肉汤卖完了，就火了一票人，换了顾芸晓这么个萌萌哒小姑娘来说，大家伙倒觉得有意思了。

　　“我们现在就去买牛肉，再回来煮汤，需要六个小时，那时候天都黑了，大家也都饿坏了。因此，请还在排队的顾客来我这里领号券。我们明天上午四点半就开门，牛肉汤将优先供给有号券的顾客。并且，为了答谢大家的热情，我们店里决定贴本给予每位顾客每碗牛肉汤五角钱的优惠。谢谢大家了！”

　　说着，顾芸晓就开始裁开练习册，开始写号。

　　“爷爷，您排在最前头，给您①号牌。”

　　“大叔，您是②号。”

　　顾芸晓说着就开始分派。

　　围观的顾客眼见今天是等不到牛肉汤了，倒也熄了指望。他们之所以不肯散去，还是因为这年月物质刚刚脱离贫乏，向着富足的道路埋进，大家伙都好个新奇，再加上七里香的名气太大，谁都想来尝个鲜。几百人的长队，说排也就排了，结果辛辛苦苦排了七八个小时的队，一碗水都没买到，谁又肯甘心？要是他们光是为了自己，那还无所谓，这里头排队的，大多数的还是为了自家小孩，谁也不想让孩子失望不是。

　　像光头汉那样的，也只是闹一闹，出口气罢了！倒也不是真个要顾家把牛肉汤给变出来。

　　如今顾芸晓给了他们明天优先购买的承诺，更是主动给予了一碗牛肉汤五角钱的优惠，倒让他们觉得这个队没有白排，甚至有的人还觉得这个队排的值。他们本来就没事干，才在这里排队，谁知道还能白捡五角钱，那还不是大赚特赚。

　　“小姑娘，我明天有事情。过几天来，行不行？”

　　“可以，号牌收好，认号不认人哦！”

　　“小姑娘，要是我一次买几碗汤呢？”

　　“每碗都优惠五角钱！每张号牌，仅限使用一次！使用即回收。”

　　十来张号券，转眼间就被顾芸晓派了出去，这个时候那光头却是急了，高声叫道：“小姑娘，我刚刚排在第十七个！”

　　我去，你记得还真清楚！顾芸晓白了他一眼，默默吐槽，但还是随手写了号的号牌给他。

　　顾建国也跟着松了手，光头汉喜滋滋的拿着号走了，画风转变之快，让顾芸晓大开眼界。

　　一场风波转眼平复，候专员带来的专员效应却还在继续。

　　19号的风波，令得顾家对淮西人民的热情有了清醒的认识，不得不改变经营策略。之前，他们是有钱就赚，只要还有一位顾客，也要继续营业。

　　19号的晚上，他们居然短暂歇业了，并从20号开始规定了营业时间，早上五点半到九点半，下午四点半到八点半，到点准时歇业。

　　这种有钱不赚的新奇画风，也没能阻挡淮西市民的热情，接下来的一周时间里，只要是营业时段，七里香依旧场场爆满。

　　20号到26号的工作时间（一周上五天半班，休息一天半），日均售出牛肉汤600碗。27号周末，又爆出了756碗的小高峰。

　　直到28号新一周开始，随着大多数赶热闹的淮西市民都享用过了牛肉汤，七里香的销量才开始趋于平稳，却也是维持在了日均五百二十碗到五百五十碗，这个之前不敢想象的高位。

　　让人不得不感叹专员效应的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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