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市的小日子

　　地区专员突然来了店里吃牛肉汤，顾芸晓一家虽然知道这是件大好事，但还是被吓了个够呛。

　　顾建国脑子里立刻想到要回家找老头问一下，手上就没了分寸，今晚的牛肉片切的格外厚实，一片够平时三片厚。徐乐晴的手吓得直抖，一连找错了好几次钱，其中有个小伙吃了三块钱的牛肉汤和牛肉饼，付了十元钱，结果徐乐晴一口气找了他七十，把小伙子都给吓着了。张朝武虽然面上不显，可是他今晚做牛肉饼的速度，却始终跟不上牛肉饼的卖出速度，自从他神功大成之后，这还是第一次。

　　就是顾芸晓自己，也是将一张干干净净的桌子，又来来回回抹了三四遍。

　　只有全然不知地区专员为何物的徐家敏，还老神在在的忙乎着她的活计，顺便再给其他几个明显不在状态的人帮帮忙。

　　今晚来喝牛肉汤的人还格外多。

　　厂办小李的嘴巴虽严，却架不住一同扮食客的车间主任是个大嘴巴，一溜烟的功夫，整个手拖厂上下千把号人居然都知道了。于是乎，来看热闹的、探风声的，还有纯粹要来体验专员同款牛肉汤的，几乎没把七里香给挤爆。

　　自开业以来，七里香居然第一次在晚间时分，销售量突破两百碗，创下了历史新高。

　　而鲁开山也在得知行署专员到访七里香之后，又一次打碎了茶杯。这一次他真不是故意的，纯粹是失手。

　　行署专员亲自现身为七里香加持，借他鲁开山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再动歪念头。

　　虽然不清楚，地区里头怎么突然间对一家小小的牛肉汤店青睐有加，但这不妨碍鲁开山及时调整自己的态度以及应对策略。地区这个程度的决策，哪里是他一个小小的过气副厂长能够猜度的。他没本事看透个中缘由，却能够见风使舵，顺着领导的意思行事，领导如今看好顾家，那他就得使出浑身力气捧着。

　　连夜将自家的两个儿子召回，鲁开山面沉如铁的吩咐道：“卫红、卫东，你们俩个给我听清楚，从今往后，无论如何都不许去找顾家的任何麻烦。就是被顾家欺负到头上，你们也得给我忍着。他们家现在不一样了，我们惹不起！”

　　鲁卫东二话不说就应承下来，鲁卫红却是嘴角直抽抽，老鼻子不满。

　　鲁开山眼下也没心思跟他解释什么，他本就不喜欢鲁卫红，原本视若心头宝的大孙子鲁国龙如今在他心中也成了惹祸上门的扫把星，对大儿子一家他都不待见了。

　　见大儿子似有不服的意思，他也不多说，随手挥起拐杖就往鲁卫红身上抽去：“你敢不把你老子的话当回事呢？我活活打死你，省得你一天到晚不务正业，就在外头惹祸招事。好好一个大孙子，叫你们两口子娇惯的不像话，简直成了旧社会的流氓恶少，一点不成器！”

　　鲁卫红叫他老子一顿拐棍给打蒙了。他都三十大几的人了，儿子都十几岁了，老父亲为了顾惜他的颜面，早二十年就不对他动手了，今天这却是下了死手啊！刚刚那照脑袋的一棍，打得他到现在都发晕。

　　“妈！妈！你快救我啊！爸疯了！”又给打了好几下，鲁卫红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朝门外跑，去客厅找王秀梅帮忙。

　　可惜王秀梅今天却是一反常态的安静，鲁开山的拐棍抽的邦邦响，她依旧呆呆的坐在客厅沙发上，一动也不动，嘴里碎碎念着“完了！完了！顾家攀上地区专员了，卫东完了！国龙完了！老鲁家都完了！都完了！”

　　不知道是不是每家的大儿子都特别令父母头痛，鲁开山那边恨不得把脑子不灵光的鲁卫红给抽死，顾昌平这边也让大儿子顾建国搅的头疼。

　　原本今天难得清闲，晚上没有饭局，顾昌平早早吃过晚饭，正和老妻、幼子一起看淮西台重放的经典武侠剧《大侠霍元甲》，霍元甲一招迷踪拳击败独臂老人，让顾老爷子也跟着叫了声好。

　　他这边正在兴头上呢，院门外却是模模糊糊传来声响。一开始来人许是不好意思，没敢大声叫喊，叫了几声见没人回应后，便提高嗓门，中气十足的叫了声“爸！”

　　“哎！这是建国又来了啊！”顾老爷子叹了口气，什么兴致都没了，挥挥手让小儿子去开门。

　　看着顾建国一步步走来，顾老爷子的双眉几乎凝成麻花，如果可以的话，他是真心不想再搭理这大儿子了，什么事都来问他，烦都烦死了！

　　“爸！妈！”顾建国很恭敬的跟父母问了好，然后就开始道出事情原委。

　　“这是好事呀！这你担心什么？”顾老爷子一听乐了，整个人一下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说着，他就开始搓起手来，并在客厅里左一圈、右一圈的来回走动，毛毛躁躁的样子，倒是跟他儿子顾建国平时的样子十足的像，可见这是实打实的真爷俩。

　　“我知道了！这是淮西晚报那篇文章到了省里，引起了省里的重视，又回馈到了地区里头。我估计你们厂里过两天就会有新的帮扶政策给你们。建国！我的傻儿子！你这是傻人有傻福啊！”老爷子来来回回转了十多圈之后，终于停下脚步，兴奋的说道。

　　顾建国ヽ(▽)ノ

　　厂里的反应，比顾爷爷想象的还要快些，朱长林不愧是个能人，在政治上的觉悟比一般人高的不是一星半点。

　　晚饭时分才送走候专员，他都没来得及回家吃饭，就紧急召集了厂领导班子开会，并安排了小李来做会场服务。

　　能进厂领导班子的都是人精子，彼此交换个眼神，就知道这小李进了朱长林的眼，怕是要起来了。作为领导心腹，他们不说跟他交好，却也不要轻易得罪他。

　　眼见得厂领导班子都到齐了，朱长林也不等小李给每个领导都倒上茶水，便急不可待的说道：“各位同志，我这里又一个大好消息要告诉你们。我们厂的徐乐晴同志，为了替厂里解决困难，主动辞职创业，开办七里香牛肉汤，经《淮西晚报》报道，引起省里与地区高度重视。地区候专员今天更是亲自莅临现场，给予关怀鼓励。我们厂里一定要深刻领会领导的指导讲话，将领导的指示贯彻落实。经厂领导班子研究，我们决定……”

　　朱长林开始吧啦吧啦，厂领导班子的那几位则是脸色都不大好看。说是厂领导班子研究决定，他们什么时候研究了，这不是都是朱长林一个人在唱独角戏吗？

　　可是朱长林眼下风头正盛，屡次获得上级领导机关嘉奖，今天候专员更是对他青眼有加，他们几个也不好去触他霉头，只得暗暗记在心里。朱长林这小子若是顺风顺水，那大家伙也是跟着捧场。朱长林要是哪一步没走好，有个闪腰扭脚的，那也别怪他们痛打落水狗！

　　朱长林白话了半天，归结起来也就两条。

　　一是继续加大对七里香的支持力度。

　　原本只是给了七里香两间铺面，导致七里香在就餐高峰时期，经常出现拥堵，许多顾客要等许久才有座位，甚至有的顾客因为等不到座位而选择离开，对于七里香的经营造成了很大损失，也不利于厂里职工享受美食，提高生活质量。

　　为了进一步提升七里香的先锋模范带头效应，经厂里研究，决定再给七里香增加一间铺面，并且将免租期提高到三年。三年以后，五年之内收取半租。五年之后，视情况再定。

　　换句话说，七里香已经入了省里和地区的眼，那就是他们手拖厂的招牌。他们现在要把招牌保护好，可不能让招牌给砸了。

　　二是要扩大困难职工家庭再就业规模。

　　有了七里香带头，证明职工自己创业，也能产生巨大的经济效益，既可以令困难职工脱贫致富，也能够回馈厂里。因此厂里决定拿出更多的商铺，交给困难职工经营，只是扶持力度就没有七里香那么夸张了。门面房租还是要收的，只是比手拖厂以外的个体户要便宜，而且厂里拿出的这几个门面位置都很好。

　　至于这个困难职工家庭如何定义，门面房租优惠力度多大，厂里放出门面的具体位置，就需要再行研究决定了。

　　这点大家伙听了之后，也都是心知肚明，手拖厂已经出了个七里香，那么就能再出个八里香、九里香。做好了就是他们厂里支持有力、领导有方，要是发展不起来，就是这些职工自己经营不力，找不对方向，也是怪不得厂里。

　　至于进一步研究，那就是给厂里领导班子分桃子的机会了，谁家没两个“穷”亲戚，这时候正好伸手拉他们一把，没准他们自己也能在其中掺一股呢！

　　“大家都没有意见吗？那就散会吧！”有了候专员加持，朱长林在手拖厂的腰杆子愈发硬实，谁也不敢反对，最后自然是鼓掌通过。

　　不过领导班子那几个老头子，却都不大高兴，一散会就呼呼啦啦都走了，只留下小李勤勤恳恳的收拾会场。

　　会议室瞬间变得冷冷清清，只听得小李轻手轻脚收拾茶杯的响动，端坐会议桌中央的朱长林却突然冒出一句：“老顾，真有你的啊！”

　　小李脚下一顿，旋即装作没听见，又继续忙着收拾，只是他的眼底多了一丝难以言说的神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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