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市的小日子

　　顾建国和徐乐晴到底是拗不过宝贝女儿，按照顾芸晓的吩咐，又拿来了两副碗筷，一人分了一小碗牛肉汤。

　　至于那两张牛肉饼，也是按照顾芸晓的指示来分派的。“我和妈妈吃一张。爸爸嘴大，一个人吃一张。”

　　顾建国听得乐呵呵的，心里暖洋洋的熨帖，女儿还是跟他贴心呢，把多的都给了他吃，自动过滤了那句“爸爸嘴大”。

　　而徐乐晴也拿自家这个憨相公没法子，暗自笑着摇摇头，就要去喂顾芸晓。

　　天啊！顾芸晓的心里年龄只怕比她老妈如今的岁数都还大些，哪里肯让老妈来喂她，说什么都要自己吃，还催着徐乐晴：“老妈，你也赶快吃吧！都跟着操心忙活大半天啦！再不吃，牛肉汤都凉啦！”

　　一句话说的徐乐晴心里稀里哗啦的，一来慰藉于女儿的懂事，一来却是哀叹自己做母亲的没本事。人家孩子的妈妈都是机关干部、记者、医生、护士，自己却只是一个小临时工，说出去都嫌丢人的慌，没法成为女儿的骄傲，也没法给予女儿保护。工资更是少的可怜，这牛肉汤，女儿打小儿也只在生日的时候吃过一回，这就记住这个味道了，心心念念的想着，却是懂事的从来也不说。

　　今天要不是遭了大罪，只怕女儿也不会要牛肉汤吃。而且，女儿还懂事的把牛肉汤分给他们做父母的一起吃，真不晓得他们这对没本事的爹妈有什么脸面去吃呀？

　　徐乐晴心里头难过，连忙低头喝汤，借以掩饰。结果一口鲜香热辣的牛肉汤入肚，却叫她险些没咬到舌头。

　　鲜、咸、辣，清香可口，百般滋味竟然尽在这一口鲜汤之中。一没留神，小半碗牛肉汤连着粉丝，竟然全部入了肚，而女儿特意分给她的一片薄薄牛肉，吃着也是爽口鲜嫩，口齿留香。

　　抬头一看，她家汉子早就喝光碗里的牛肉汤，一张饼已经吃的只剩一个角了。只有女儿还在细细的吃着，每次小心的夹起几根粉丝放进勺子里，吹两口，再慢条斯理的吃进肚子里，看起来还颇有几分优雅的感觉呢！就凭这副吃相，徐乐晴就觉得女儿比她两口子强的多。

　　而女儿看到她吃完牛肉汤后，竟然把牛肉饼撕下一大半递给了自己，“我小，吃不了多少”，这还是不给自己推拒的机会了，这么懂事的宝贝，将来也不知哪个小子有福气得了去。

　　这牛肉汤，徐乐晴是头一回喝，牛肉饼也是第一次吃。焦香的肉饼里头，夹杂着葱香，并不厚实的肉层，吃起来也是爽口、有嚼劲，比起软趴趴的肉包子，可是好吃多了。

　　“妈妈，好吃吧！”顾芸晓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最后一角牛肉饼的徐乐晴，满眼都是欢喜与期望。

　　“嗯！好吃！我们今天是沾了丫头的光啦！还能吃到这好吃的！”徐乐晴哪里舍得让女儿失望，更何况这牛肉汤和牛肉饼，她吃着也是真的美味。

　　毕竟这年月，物质尚未富足起来，逢年过节，也就是多买二斤肉，再买只鸡、买条鱼，已经算得上是过个肥年了。牛肉的肉质紧实，一斤牛肉烧出来之后，都装不满半盘子，虽然味道好，却少有人家去买这华而不实的奢侈品。徐乐晴上一次吃牛肉，还是去年八月节的时候，因为当兵的顾家二叔回来探亲，老爷子高兴，才切了半斤卤牛肉，然后给他们一人分了一小块，只知道好吃，却是记不得什么味道了。

　　“那我们卖牛肉汤吧！牛肉汤好吃，肯定能赚钱！”顾芸晓继续闪着大眼睛，可着劲儿的忽悠。她的语气和表现，都像足了一个馋嘴的孩子，因为吃着好吃的牛肉汤，便异想天开的想要自家也开个牛肉汤馆，她自己就能跟着天天喝上好喝的牛肉汤了。

　　而徐乐晴的眼神，也是明显的一阵闪烁，显然对这个提议，她也不是不动心。

　　可是挣扎了片刻之后，她还是摇摇头叹气道：“丫头啊！牛肉汤可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卖的啊！你上哪找门面去啊？”

　　“厂里头在大红门搂路两边，不是盖了好多门面吗？跟厂里面要一个不就行了吗？”顾芸晓貌似天真的说道。

　　“你要门面，厂里头还就给你啊！你以为……”徐乐晴笑着摇摇头，就要给女儿掰扯一下这件事有多么不现实。可是话说到一半，她却是忽然怔住了，她现在要是跟厂里头要门面，厂里还真有可能分一个给她，但是前提是她要放弃那个可以让她翻身成为正式工的指标。

　　其实，在这个指标久拖不下的时候，徐乐晴心里头就已经有点数了，这个指标只怕是轮不到她头上。

　　她虽然来自农村，心性单纯，可是并不笨，在手拖厂七、八年生活下来，多少也能看透一些事。如果朱厂长真的有心看公爹的面子，那肯定悄没声儿的就把指标给批下来了。一旦指标的消息传开，就算没有老鲁家的媳妇，也会有别的人出来跟她争的。

　　而厂里头有本事争指标的人，哪个人的家底不比她硬实。单看这次，那些人一个都没有露头的意思，她就知道鲁家那个小儿媳妇不简单，背景已经硬实到了让那些老油子都不敢伸头的地步了。

　　她原本就有放弃的打算，不想给公爹添麻烦，只是他家男人不甘心，她也舍不得这个难得的跃龙门机会，这才迟迟没松口。谁知道老鲁家的人，居然那么不要脸，连芸芸这么一个七岁的孩子，他们都能下得了手。人家说鲁开山是脸比山厚，王秀梅是煤炉子成精，就今天这事情来看，只怕这两句还是给他们留了颜面的。

　　她现在都后悔死了，怎么早不放弃，要是女儿有个三长两短，她也不活了！

　　出了今天这个事情，那个指标，厂里一时半会儿也肯定不敢分到孙薇薇头上。但是事情再怎么演变，那个指标也落不到她头上，厂里头顶天看在芸芸头上的伤，给他们点别的补偿，就已经是仁至义尽，是他朱长林良心还没被狗吃完！

　　这场梦，她是真的该醒了！

　　或许跟厂里提出要个门面的承租权，也是个办法，最好房租还能先赊一段时间，她家可真没多少钱。

　　徐乐晴一时竟是陷入了思索，而顾芸晓也不急着催她老妈，只是默默的陪在一旁，看她老妈的样子，就知道有戏！

　　“这卖牛肉汤，本钱也要不少啊！”等了许久，徐乐晴才缓缓开口。

　　“要多少呀？”顾芸晓并不着急，而是缓缓诱导。

　　“你看，卖牛肉汤，你要买两口大锅吧？”

　　“嗯啦！”

　　“这就得好几十了。你还得买碗，平常家用的碗，都要八毛一块的了。你卖牛肉汤，至少得要人家卖面条的大海碗吧？一个碗估计都得两三块。你预备二十只大碗，就又得四五十块了，再加上筷子，这就是小一百出头了。”徐乐晴掰着手指，一样一样算计着。她家成分好，祖上三代都是贫农出身，顾芸晓的姥姥姥爷也比较开明，让家里兄妹三人都上了学。顾芸晓的大舅徐乐美甚至那个年代难得的高中毕业生，到了徐乐晴这里，家里条件虽然困难，却也让她念完了初中。

　　“哎呀！都比爸爸半个月工资多了！”顾芸晓装着惊讶的样子，提醒着老妈，这真没多少。

　　“是哟！”徐乐晴点点头，借着算成本：“你还得去买几张桌子，一张折叠桌，都十几二十块，好一点的，都要三十多。就算把家里的小桌子顶上，你怎么也得再备两张桌子吧，椅子也要买几把，这就又是大几十了。再加上菜刀、水桶、油盐酱醋什么的，又是小一百块。这加在一起，得两百块了。”

　　“嗯嗯！”顾芸晓的小脑袋，点的像小鸡啄米，示意老妈接着算。

　　“你还要买个煤气灶吧？用煤炉子烧，恐怕来不及哦！那又是一百多。”

　　做牛肉汤要用煤气灶吗？她记得人家都是一口大桶也似的锅，好像没有煤气灶能够放得住吧？反正只要把老妈忽悠着下海，其它的到时候再解决好了，家里这么些人呢，群策群力，还有搞不定的？现在，最需要的是决心和勇气。

　　徐乐晴自然听不见顾芸晓的心声，自顾自的算着：“而且，你还要买牛肉，买粉丝。做牛肉饼，还要买面粉。牛肉一斤都是七八块的，光买材料，恐怕都要小一百，这就四百了。你还得打点富余，没有五百块钱，那根本都开不起来！”

　　“哇塞！都快有咱们家电视机贵了！”顾芸晓嘴张得老大，也给老妈把提示做足了。

　　顾爸顾妈结婚之后，就寻思着置办一台电视机，可是那时候一台黑白电视要七百多，他们手头只有三百出头。于是乎，顾建国和徐乐晴就分别向顾爷爷家、顾建国的小姑顾昌珍家，以及顾芸晓的小姑顾爱芳，各自借了一百五十块巨款。之后，足足一年才还上这亏空，吓得顾建国和徐乐晴好几年都不敢再买大电器。

　　而如今，照着徐乐晴自己的算计，不过五百挂零的成本，还没有电视机贵。他们这两年多少也存了些钱，这么算来，甚至都不用跟别人筹款，他们自家的存款，都绰绰有余。

　　无论是徐乐晴，还是顾芸晓都没有把房租算到成本里。而顾芸晓也善意的忘记提醒老妈，做牛肉饼是需要烤炉的这件事情，貌似人家卖牛肉汤的，都是电烤饼吧！那可是得买一个电烤炉的，而电烤炉得多少钱？具体数字顾芸晓不知道，但肯定老贵了，可别把老妈给吓坏了。

　　“还有一件事！”徐乐晴幽幽的叹道。

　　“啥事？”顾芸晓脖子伸得老长，一脸欠扁的贼笑。

　　“这牛肉汤，咱不会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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