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罗三生缘

　　说是那时快，恶蟒的长尾再次狠狠扫来。

　　凌厉的劲风倏然划破空气，一道颀长的身影挡在了她面前，剑光凛冽，数招下来动作极其利落，丝毫不留喘息的机会，最后一剑，剑尖在半空掠过一个弧度，直直刺入恶蟒的七寸之处。

　　只听得一声凄厉惨嚎，恶蟒痛苦不堪地浑身扭动起来，随着剑柄上的那颗血玉髓光芒大盛，它渐渐失去了力气，倒在地上抽搐着，直至一缕青烟被狂风卷散后，瘫软死去。

　　天边风云渐暗，日光从云头后透出些许微亮，狂风止息，青年缓缓转过身来，一袭华贵紫袍，眉眼宛若画中俊美，眼神锐利，冷冷望着她道：“连自己都差点保不住性命，还指望救别人？结界会消耗你多少法力，你难道不知道吗？”

　　她诧异了一瞬，许是觉得有些可笑，隔了半晌，才缓缓道：“那依这位公子的意思呢？”

　　“自然是先杀了恶蟒。”他淡淡道。

　　“那便是要将受害的村民置之不顾了？”她夷然一笑，“我看公子懂些法术，大概也是行走世间除妖救济百姓的，却不想竟是个冷面冷心的人。”

　　“你……”他正要开口，却突然顿住，一阵风拂过，吹起她的斗笠轻纱，露出一张清冷绝美的脸庞，淡然的眉眼，轻轻一瞥，似曾相识。

　　长翊的身影猛然一僵，震撼地望着她，久久没有言语，似雕塑般立在那里。

　　为何竟会如此熟悉……如此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

　　纷纷乱乱的念头在脑海中闪过，记忆铺天盖地涌来，眼前的场景不断变幻，九重天上的七彩祥云缭绕渐渐呈现在眼前，那一百零八级的仙阶，望不到尽头。披着霓凰羽衣的仙女飘然在云上起舞，歌舞笙箫，礼乐齐鸣，神鸟衔着红果子飞过，众仙纷纷道贺，一派喜气洋洋。

　　他站在最高的台阶上，望着仙阶上的那个人影，穿着大红的长袍，头戴彩金珠宝，两位仙女替她在身后拎着绣着金丝凤凰的曳角，一步步拾阶而上。

　　也不知等了多久，她终于走到了他的面前，抬起眸望着他，清秀绝美的一张脸庞上，没有什么情绪，就那样淡淡的，如风吹烟云散，她身后的光芒千里，刺得他的心如绞痛。

　　“姬鹿，”他向她张开双臂，“从今往后，你我便是夫妻了。”

　　可她没有言语，一动不动地站在他面前，怅然地望着远方。

　　他长叹一声，将她拥进怀中，闭上眼闻见她发间婆罗花的清香，像是一场支离破碎的梦，当他有一日终于得到了她，却仿佛彻底失去了她，一脚踏进深渊之中，直至万劫不复。

　　“忘了吧，”他温柔下来，低声对她道，“过去的都忘了，从今往后，只有我和你……”

　　话音未落，耳畔传来神仙们惊慌的声音：“不好了！魔尊打破了婆罗镜，率部下闯进来了！”

　　心口猛然被重锤一击，他看见她惶惶不安的一双眸，想要握住她的手，可她的袖口却从他的指缝间流走了，转瞬间，她一身大红霓凰长袍已经飘然远去，与那天边祥云相映如火，美得不可方物，却也是她留给他最后的背影。

　　那一瞬似乎仍在昨日，可他却记不清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甚至连她……都记不得名字和模样了。

　　“大人！”侍卫的声音在身旁响起，“恶蟒该如何处置？”

　　他缓缓回过神来，抬眸看向她，而她毫无动静，轻纱下的一双眸淡淡望着他。

　　“大人……”一个颤颤的声音响起，“可不可以……救救我爹……”

　　他没有理会，眉目沉冷地问她道：“你叫什么名字？是什么人？”

　　安静片刻，她亦不理会他，径直走过来，与他擦肩而过，来到那位受惊的小女孩身旁，拉起她的手，轻轻道：“别哭，我跟你回去，看看你父亲的病，或许我能治好。”

　　“多谢姐姐……”小女孩抽泣着抹了眼泪，牵住了她的手。

　　狂风止息，村子恢复了宁静，卷起的黄土尘埃缓缓落回地上，恶蟒的尸体渐渐腐化。长翊眼神深沉地望着她的背影，眉头紧蹙，半晌，才冷冷吩咐身后侍卫道：“把恶蟒的内丹取出来，免得它没死全，再兴风作浪。”

　　“是。”

　　·

　　狭小的屋中点着一盏孤灯，映在墙面上，黯淡地摇曳着。

　　容烟坐在榻边，替昏迷不醒的男人把脉后，又催动灵力感受了片刻，抬眸对几位村民道：“他中的不过是寻常蛇毒，想必村里的其他人也是如此，只需要采一种名唤半边莲的草药，捣碎敷在伤口上，再每日煎服，不出两三日便可解毒。”微微一顿，“汉稷山上应当不缺这种草药，临溪临水的地方都有。”

　　“多谢姑娘，”一名年老的妇人跪下来给她磕头，其余或年长或年幼的女子都纷纷跪下来，“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她连忙将她们扶起来，“不必多谢我，其实我来白岩村，是有一事相求……”

　　“姑娘请讲，”老妇人颤颤巍巍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只要咱们能帮上姑娘的，一定竭尽全力。”

　　她微微颔首，轻声道：“听说你们这儿的白岩神树上会结白岩果，我救人有急用，不知可不可以摘一颗走？”

　　此话一出，屋中霎时寂静下来。

　　所有人都复杂地望着她，目光中像是有些难言之隐。半晌，老妇人与身旁一名年长的女子对视一眼，终于艰难地开了口：“姑娘想要白岩果，咱们没有不给的道理，可是……”

　　“可是什么？”她的心莫名揪紧了。

　　“白岩神树一年只结两颗白岩果，咱们村每年会摘下一颗来祭拜在天神明，然后将白岩果烧成灰烬后撒在土地上，祈福世代平安，所以如今只剩下一颗……”老妇人焦急抬起头，“不是咱们不给，是最后那颗白岩果已经被恶蟒吞吃掉了，实在给不了姑娘啊！”

　　容烟怔了良久，忽然想起什么，匆匆转身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白岩神树下，那条恶蟒的尸体已经腐化，嘶嘶地冒着青烟，半截蟒身已化成了沙，她的目光焦急地在沙中和余下那半截蟒身中寻找着，却什么也没有找到。

　　来白岩村之前，她还特意打听了白岩神树的来历。白岩果之所以唤这个名字，是因为它有极其坚硬如岩石的外壳，内里却柔软多汁，因此哪怕是寻常动物囫囵吞食了白岩果，也根本无法消化。

　　然而，恶蟒的体内并没有白岩果的影子。

　　费了这么大周章，还是没有得到白岩神果，那白眉怎么办？容烟怅然地站在那里，眉眼黯淡下来。他中了纱罗之毒，若是一直被困在梦魇中，魂魄渐渐被吞噬，变成一具空壳……那她该怎么办？

　　马蹄嗒嗒声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这是你要的神果？”

　　她一怔，蓦地回过身，看见青年骑在马上，勒紧缰绳，一袭紫衣衬得身姿挺拔。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手中拈着一个淡白色的果子，“我的侍卫把它当成内丹取出来了，这是你要的神果？”

　　“是。”隔了半晌，她淡淡道：“多谢了。”说罢，伸出手来。

　　可他并没有把白岩果递过来，唇角却勾起一抹笑，颇有些傲然的意味抬了抬下颔，“你有急用？”
　　她伸出的手顿在半空中，声音渐渐凉了下来：“我要救人。”

　　“那么，可否回答我几个问题？”他继续道。

　　容烟微微蹙起眉，只是斗笠轻纱覆面，他看不见。片刻后，她开口道：“请问。”

　　他冷冷望着她，不咸不淡地问道：“方才你还没有回答我，你叫什么名字？是什么人？如今住在哪里？”

　　你是谁？你是什么人？耳畔不断回响着他的声音，让她一时怔然。在纱罗幻境中看见蒙蒙烟雨中的山水，菩提山下满身是血的她……以及魂魄最后消散时，那漫天盛开的婆罗花海。

　　微风拂过，白岩神树的叶子沙沙作响，两人相顾无言，是长久的寂静。

　　“我姓容，单名一个烟字，”半晌，她终于开了口，声音淡漠：“一个除妖师，如今暂住金陵城。”

　　“你住金陵？”他的眼神一紧，“金陵何处……”话音未落，只见她皓腕间倏然灵光一闪，赢鱼之影“咻”一声飞出，击中他的手腕，麻痹感迅速蔓延。

　　手中一空，他着实愣了片刻，待回过神来时，白岩果已经稳稳落在了她的手中，纤细的指尖握着神果，又是令人一怔。

　　“告辞。”

　　她飘然转身离去，不留丝毫情绪。

　　他沉默地望着她，良久，才勒紧缰绳，调转马头，慢慢往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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