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蓑烟雨路迢迢

作者:雪泥鸿爪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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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60 章



      当日,他远远地看着母亲蜷缩在地、死不瞑目的尸体哀哀痛哭时,曾听太医禀报父皇说:贤妃娘娘死于“斑疹伤寒”,故不可亲近,不宜装殓守灵。只可就地焚化,葬其骨灰云云。

      于是他将“斑疹伤寒”这四个字牢牢的记在心里,想着总有一日,他要查清楚母妃遭人陷害,重病身亡的真实原因。在这吃人的皇宫,他才不相信什么巧合、偶然。一切,只能是人为。

      母妃死后,他曾找宫中太医询问此病,他想要弄清楚母妃缘何会在短短十几日内暴病而亡。

      可宫中太医语焉不详,只说是冷宫有老鼠,感染了鼠疫一类的病毒。他深知其中利害,打听不出个所以然来。便自己着手,查阅了大量医书古籍,又细心推断,终于可能肯定,母妃所患之鼠型斑疹伤寒确实不是意外,而被人谋害。

      害她的人自然和十二皇子毒发一案有关。此人害怕她重新从冷宫里出来复仇,更害怕他这个最受父皇宠爱的五皇子被委以重任,争夺太子之位,便在冷宫中对她痛下了杀手。

      能挖空心思地以这样的方式,对付在冷宫中孤苦无依的母妃,此人着实不简单。

      此病主要由老鼠身上的虱蚤和恙螨噬咬人体皮肤以后,感染的一种毒素。

      患病之人先是高热不退、双目赤红,行动不稳,头痛欲裂,似醉酒状,耳鸣、耳聋、烦躁、谵妄等。

      继而自胸背出现红色斑痕,一日之内遍布全身。而此时,毒素也扩散至全身,脉象细弱,心律失常,神智不清,最终全身脏器在衰竭中痛苦死去……

      他不知何人竟与她母妃有如此深仇大恨。将她掷于冷宫后还不罢休,定要在皇帝反悔之前除之而后快。

      此病在民间并不稀奇,虽发病季节多见于七至十一月,可高发却在六至九月为高峰。

      母妃被打入冷宫之时,刚好是十一月,似乎也能说得过去。可这里毕竟是皇宫啊!哪有那么多的蛇虫鼠蚁,那么多的病菌。何况老鼠最擅躲藏。这“荣华殿”内的老鼠都咬人了,那其它宫殿竟然安然无恙?可能吗?

      他自出宫建府以后,四处寻医,了解民间大夫对此病的看法。

      据民间大夫所说,此病一般以农民患病较多。特别是在农忙之时,凡在疫地随意坐卧或触带恙虫的农作物后,均可受染,身中此毒。

      特别是与野外草地频繁接触的少年、从事野外劳动者在每年高发期,确实易得斑疹伤寒。

      可母妃如此端庄淑雅之人,怎可因被贬冷宫,就席地而坐,随意坐卧于草地?况且宫门紧锁,她幽居内室,哪来的草地?

      草地?

      对,草地!他不禁想起了当日在冷宫殿前那一丛没膝的荒草!

      真是好算计!

      因着那一丛荒草,便将母妃的事掩盖其中。

      而宫中大夫一是被利益驱使,二是对此病也许也并不擅长。毕竟宫中如此洁净,怎会去染上这样农人下地才会染上的病毒?

      这些事,他一个十五岁的少年经查证都能知晓的,老谋深算的父皇竟会不知道吗?

      父皇之所以事前选择让母妃担下罪责,事后又任由他们在冷宫下手,最后对于母妃的事又息事宁人……这里面,究竟有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他自知自己势单力薄。而今父皇睁只眼闭只眼的,他又没了母亲的照拂。事后,纵然是查到了这病症的蹊跷,再去大哭大闹他是不会了。他深为自己之前的莽撞和冲动悔之不已!

      若是那时,他冷静下来,暗中偷着去照看母妃,慢慢寻找证据,也不至于让母妃死得如此不值。也不至于他连母妃的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最后一句叮咛也没听到。

      这是他此生最大的痛。

      如今,母亲死得不明不白,他虽怒火中烧,可他学会了隐忍。

      他不像老三,他没有一个做皇后的母亲,也没有做宰辅的舅舅和太师的外祖父。

      他不像老四,没有做贵妃的母亲,也没有当大将军的舅舅。

      他母妃没了,与父皇也恩断义绝。他只有个无依无靠的皇子。此前,他能依靠的,无非是父皇对他们母子二人的宠爱和照拂。如今,他又还有什么倚仗呢?

      母妃还在世时,因着母妃的圣眷正隆,所以他唯一的舅舅只在翰林院任个编修。

      母妃被禁冷宫后,舅舅因怕受到牵连,以身体有恙为由,辞官回乡,早就离开了京都。

      所以,后来的事,便像所有人看到的那样,一个孤苦无依的皇子,纵情于声色犬马之中,荒淫无度,国之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加之皇帝对他从斥责、惩戒到如今的不闻不问,甚至不愿再见。众人见他彻底失宠,又不足为虑,也才使得他能平平安安活到二十岁。

      只是,没有人知道,在他开牙建府的第二年,他的舅舅又回来了,毁了容,脸上被火烧了一道疤,扮成他母亲老家的一个远房亲戚——吴伯,家中失火,走投无路,带着唯一的儿子吴诚来投靠他。

      直到那时,他才知道,他去世的母妃其实早就给他打算好了一切。

      那个伪装成舅舅儿子的吴诚则是母亲的旧相识,曾受母亲所托,在他建府后,教他行军作战、运筹帷幄和防身的功夫的。

      虽说他在宫中时,他也曾和几个皇子一同习武。可翼戎是个崇武的国家,在那些真正的高手眼里,他们几个皇子那点三脚猫功夫,真是不够看的。

      唯一四皇子能在功夫上胜他们一筹,便是因为有个大将军舅舅时常点拨他。

      如今,风头已过,木清逸的舅舅便和这个有着绝顶身手和谋略超群的人前来襄助于他。

      舅舅原名项崇一,化名为吴四平,在府中任二管家。如今容貌被毁,纵是曾经熟悉“项大人”的,面对面,也不会认得出他。

      这个化名为吴诚的,据说曾得受项氏一族大恩,又与他母亲是旧识。所以按早年约定,在他建府后前来报恩,在他身边作个护卫。

      这二人一文一武,入府这些年来,一直暗中督促他学习,如今不论文武,他皆不输任何一位皇子。只是一直韬光养晦,隐藏自己的实力。就连他平日里练功的地点,都在王府地下,不见天日,外人根本不得而知。

      他母妃曾担心自己无法亲自叮嘱他,便早早的给他留下话,由舅舅代给他。

      若他想要执掌大统,眼前这二人可以帮他。本来他父皇最属意的太子之位就是他。只是一来皇后还有三皇子,二来他那时尚年幼。若是将来,他欲取代木清风之位,可仰仗舅舅和吴诚,徐徐图之。

      若他只想做个闲散王爷,为图自保,也需认真向眼前二位学习,勤学苦练,不可荒废。以免落入奸人之手,无招架还手之力。

      若他想要远离朝堂,纵情山水,眼前这二人已为他积攒下足够他一生挥霍的金银,以保他余生无忧。

      原来他母妃在世时,曾命自己的哥哥项崇一远离斗争中心,将项氏族人隐姓埋名,赠予金银和帮助,将他们统统派到各地经商,每人每岁上缴三成利润,作木清逸将来以备不时之需所用。

      初时,三成利润并不多。可多年过去,因着贤妃在宫内受宠,项崇一又暗中运作,族人在外行商的生意范围越扩越大,几乎涉及翼戎及其他国家的多个行业,每岁缴纳上来的岁金累积至此,也已是个天文数字。

      而吴诚早在几年前用这些银子暗地为他培养了一批死士,并利用族人的生意网,建立了一个庞大的情报网。

      一切,只等他长大。

      至此,他也明白母妃为什么会死了。

      也许是有人觉察到了母妃的意图,害怕他们母子成了气候,便先下手为强,将她弄死在冷宫之中。

      而母妃是多么聪慧的一个女子,她深知:论文,敌不过老三背后的宰辅,论武敌不过老四家的建威大将军,她要保自己的儿子能平安长大,只能另辟蹊径,从商道入手,暗自培养自己的人手。日后,才能助她儿成就大业,或是明哲保身。

      如此看来,贤妃娘娘是十分清明的。她深知,君王的恩宠有多不可靠。她从未想过在无情最是帝王家的深宫宅院,去奢望用那份卑微的恩宠保全自己和儿子的一生。

      也好在她有如此深谋远虑,才早早地为儿子铺设了这么一条大道。

      对于木清逸来说,若是他母妃还建在时,他最想要的便是做个闲散的王爷,有足够的时间进宫陪陪自己的母妃,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

      而如今母妃惨死,他若忍气吞声,龟缩起来过日子,那他自己也会唾弃自己的。

      这些年来,他一有空,便是窝在他王府的地下宫殿内,日夜苦练、苦学,没有一天放弃过自己。而他如今的功夫,若要拼尽全力,老三老四两个加起来,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平素他为了掩盖自己有功夫在身的假象,裤腿内绑上厚重的铁砂,以掩盖自己轻盈的脚步。又时常喝得酩酊大醉。步履蹒跚之间让人丝毫看不出他脚步轻巧。况且他又久居地下,皮肤异常白皙,一眼看去,便像是荒/淫无度,被酒色掏空了身体,久不见阳光的虚弱样儿,这些年才瞒过了众人。

      而府里那些姬妾美人,大多是吴诚之前在府外训练的死士,还有一些确实不会武的,则是青楼歌姬舞姬,不过,也都是他的人,是吴诚培养出来的密探。真要有人来监视他的生活,这些终日厮混于青楼的女子,演出来的戏,足以让你辨不出真假。

      所以,很多时候,哪怕是亲眼看到的,也未必是真的。

      他的死士暗卫密探,有男有女。

      男的在暗处,四处盯着那几个不安份的皇子和宫中的动向。暗中查访他母妃的真实死因。

      女的,则在明处,有的在青楼、酒肆,卖唱卖笑甚至卖身。而有的,被送到各个皇子、大臣及纨绔子弟府中,蛰伏在那里,打探消息,等着一击即中。

      这些年,他沉稳了许多,知道要静候时机,所以他也并不着急,只在他的地盘内捣鼓自己的事。他成日在府里,明着修建那些亭台楼阁,实为暗度陈仓,修自己的堡垒。

      数年地时间内,多番修整,今日修修这里,明日整整那里。多次更换工匠,更换设计。修了拆、拆了修,挖了填上,填上了又挖……全城人都知道五殿下除了美酒美人,最爱的就是翻新宅子,隔三茬五就听到他吆喝着府内的匠人丁丁当当拆了这里修那里。如此这番,整个府内的设计师也频繁换了不知有多少人,五王府图纸也没有一个人能拿得出来。

      就算那些匠人出府以后被抓去,也问不出他到底在修些什么。除了明眼人能看到的那些亭台楼阁,雕栏画栋。余下那些重要的机关要道,都是由他自己的人来完成。

      几年过去,整个府内的地下,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暗道、机关。整个国都四通八达的地下网络都尽在他的掌握,而明面上,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面目。

      所以,且不说那几个皇子派来的人都进不了内院,无法获知五皇子府内的真实模样。就连任平生接连派来的人,也只能是在外院打打杂,根本近不得身。

      如今,老三已经坐不住了,他的太子之位岌岌可危,想要弄死任平生争个头功,可又失了手。如今竟然着急到连他也想拉拢,还来诉什么兄弟之情。当年的事,为的就是阻拦他木清逸坐上太子之位。最后,他母妃败了,胜的那个,自然嫌疑最大。何况木清风的母亲是皇后,当日快刀斩乱麻地弄死了母妃身边近侍的几个宫女,如此迅速,一个活口不留,让她母妃连辩解的机会也没有,这么大的权利,也只有皇后才有。

      木清风还当他果真什么也不懂,竟想说服自己支持他?看来,屁/股下的那把椅子已然很不稳定了。

      老四方才取得点儿军功,又急功近利想夺南疆。那南疆虽说来了个监军,可他也不想想任平生是什么人?就能被一个监军束住手脚吗?他是欲除老三而后快,妄想取而代之当太子。

      既是如此,就让他们俩个先斗去吧,坐山观虎斗,如此一出好戏。他为何不等鹬蚌相争呢?

      他的势力如今已遍布翼戎,不再是几年前束手无策的孱弱少年。

      他韬光养晦的时间已够长了。

      打磨得如此锋利的剑,不是为了永远藏在刀鞘里的。它一直等着手刃仇敌,拔剑相向的那一刻的。

      如今,天时地利人和。等到老三老四打得头破血流之时,便是他的剑出鞘之时,到那里,他便不必再伪装下去。想到这里,他不禁跃跃欲试,期待着那一天的开始。

      他要他们所有人都为母妃陪葬。他的母妃只余骨灰一捧,他就要他们的母妃,连骨灰都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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