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蓑烟雨路迢迢

　　从将军府出来的主仆三人一直在街上闲逛，然而就在这几个时辰里，发生了一件让她始料未及的大事。

　　杨双的娘突然身受重伤，病情危急。

　　因着眼看离过年只有十来天了，杨双的腿伤已是好了个七七八八，家里也没剩下什么吃的喝的。杨母合计着此前任公子赏的那二十两银子还有些富余，便计划着在年前进趟城，给双儿买些滋补的养身体，还可以买点儿年货，过个好年。

　　可要知道，寡妇门前不但是非多，还凶险多。

　　村里有个不学无术四十好几的老光棍，浑名叫“三牛”的。见杨双脚伤得那么重，送到城里头竟然治好了不说，冬至时节又有马车送她们二人回家。一看便是傍上了有钱人家，得了救济方才能如此。

　　紧接着，这厮又看到回了家的杨母先是把邻里间早先借下的银两还了，又还有余钱上街去赶集。

　　他素来便觊觎杨母还略有姿色，年纪比他也还小上好几岁，从前便三番五次地爱往杨母跟着凑。因他品性恶劣，杨母见了他从来都退避三舍。

　　这次母子二人回村后，三牛便连着几次在晨起和黄昏的时候堵住杨母的去路，先是嘴里不干不净地骂她，说她不愿跟自己好，却愿卖身救子……满口浑话污秽不堪不说……继而还对她欲行轻薄之事，因杨母奋力抵抗，逃避，所以一两次下来，三牛均未得逞，心里也是十分愤恨。

　　接连几次他都选择僻静的地方下手，没人看见，杨母一个寡妇，自是不敢声张，更不会和儿子提起。只委委屈屈地自己一个人生受了这苦楚。所以有恃无恐的三牛色心色胆也就越发的大了起来。

　　今日天不见亮，杨母就特地起了个大早，就是想躲着点儿三牛早早的去集市上买些年货回来。哪知道走到半道上，被从后面赶来的三牛又拦住了。

　　屡次没有得手的三牛这次守了她许久，自是有备而来，趁着小道上没什么人，一把拽了她便往林子里拖。入了林子，不顾杨母大哭着苦苦哀求，几下里就撕开了杨母的衣裳，欲对她进行侮辱之时，杨母藏在衣裳里的几两散碎银子掉了出来，三牛见了银子，比见了他亲娘还亲，这意外之喜让他一时欢喜得忘了形，当即松开了杨母，又去捡银子。

　　杨母挣脱了桎梏，趁着三牛不备的当儿，在地上抓起块石头就朝他头上拍去。

　　哪曾想，那块慌乱中抓到的石头是块风化石，一拍在他头上，即刻就碎成了渣，哗哗地往下落，却根本没有伤到三牛分毫。这下子，杨母彻底将三牛惹怒了。

　　怒火正盛的三牛索性一不作二不休拽着杨母的头发就往树桩上撞。当下就把杨母给撞得头破血流晕了过去。

　　发泄了怒火的他见着杨母头上被撞了个窟窿，汩汩地往外流血，一时也吓慌了，以为失手将她弄死了，便卷了她身上的银子，又摘了她头上的银簪子跑得没影儿了。

　　后来杨母醒转过来，爬到路边，才被同村赶集的人发现救了，抬她回来，却因失血过多，脸色苍白，元气大伤。

　　村里的赤脚医生弄了些草药给她敷上，暂时倒是止住了血，可余下的治疗就要他自己去村外求医。

　　杨双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再机敏，也只是个孩子。他们家住得偏远，脚伤也还没有好利索。如今母亲逢此大难，又不能颠簸，他除了想到去城中找端木晨来救她娘，他还能找谁？

　　好在村里一个大哥心善，套了驾牛车，载着脚伤还未痊愈的他进城来找端木晨了。

　　也是遇了巧，敏哥儿回榕方城的老宅给他爹娘烧香烧纸还没回来。端木晨三人从府出来以后又到街上闲逛去了。所以，好不容易到了仁心堂的杨双，自然是吃了个闭门羹。纵然是他拍门拍得手痛，却一个人影儿也找不见。

　　他身上银子已不多了，去别的地方寻大夫吧，大过年的，人家未必会同他去那么远的地方看病，何况出诊金他还不一定够付。何况还有母亲的药费、还有日后养伤……

　　思来想去，只有找端木晨才能救他母亲一命，可去哪儿找呢？仁心堂紧闭着，怎么敲也敲不开门，隔壁铺子的人说，好些日子也没开门了。端木大夫一早也出去了，只是不知去了哪。

　　他想到前些日子娘将织好的土布拿进城来卖的时候，回去给他提到过，说是将军府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她挤在人群中看了一眼，方才知道，城中赫赫有名的辅国大将军——任将军，就是命人送他们回来，给他们银子的任公子。也就是说，任将军其实就是端木大夫的未婚夫！

　　端木姐姐的未婚夫就是鼎鼎大名的镇国将军？！甫一得知这个消息的杨双自是不信，但听娘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还说将军的夫人儿子回来了，大摆宴席，在府前搭台唱戏，将军出来致谢见礼的时候，她亲眼所见。他这才信了母亲的话，毕竟那时在仁心堂住了那么久，那位任公子，他们母子二人见了不止一次，他娘想来不至于会错认到这个地步。

　　如今不论母亲所言是真是假，他能想到寻到端木晨的方法，也唯有去将军府打听一番了，说不定能在那里找到端木姐姐。

　　诺大的将军府座落在潮方城最繁华的城南。整个南疆城的人对于将军府大门朝哪边开，位置在哪儿都烂熟于心，所以这一点，倒是难不住他。

　　他辗转到了将军府，便上前去叫门。

　　门房小六子出来一见是个从不认识的半大小子，便不欲理睬。可他自称是端木晨和将军的熟人，要求见。一时倒是把小六子儿难住了，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若是假，又怎会提到端木姑娘呢？

　　杨双这边一见对方不搭理他，一时也心急了。便在将军府前嚷嚷：“我是来找端木姐姐的，求求大哥告诉我她在哪里吧！我找端木姐姐真的是有急事！有劳大哥通禀一声吧！求您了！”说着，这孩子便朝着门房下跪。

　　小六子一听这孩子张口闭口是来找端木晨的，心下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自夫人回府前，管家便下令封了口，府内上上下下均不得提及这个名字，更不能说出她和将军的关系。特别是夫人在的时候。

　　如今这孩子像是知道些什么一样。小六儿一见，自是不敢任他在门口大喊大叫，只得出来将他扶起来好言相劝：“小兄弟啊，你找错地方了，将军如今不在府内，你说的什么大夫，我也确是不知道在哪儿啊！你这样在府门口大声嚷嚷，坏了规矩，若是上头怪罪下来，你我都是讨不了好处的啊……你快走吧，去别的地方去寻你那什么大夫吧……”

　　说来也是该！

　　话本子里一到关键的时候总是会说“无巧不成书”，那些故事里的巧合我们平日里看到的时候，总觉得太巧合太假。

　　可是，各位看官。话本子里的故事也是从真实的生活中经过提炼才能编得出来。再说，冥冥中所谓的“定数”就是有这样一只大手，在你想要释然放弃的时候突然出现，将事态的发展推动到你万万想不到的境地，让你欲哭无泪，无可奈何。

　　话分两头说。看完病后的端木晨离开将军府了之后，任夫人的头疾缓了过来，一时身上轻松无比。自头风发作这些日子来，日日都在府中闲着，对于这些年活动惯了的她，也是闲得有些发闷。今儿个好不容易头不痛了，便有心想要出去走走。

　　特别是在得知自己很难再有身孕的情况之下，思来想去，便提出想要带着儿子去潮方城的灵山寺上个香。

　　任平生这些日子也是被这些家事弄得不堪其扰，见月蓉愿出去走走，也乐得自各儿清净一会儿，便命宋磊多派些人手，护送夫人和候爷出府去走走。自己便回了书房。

　　管家任伯这边得了令，备下了马车后，便引着夫人往外走，刚走到门口，便听到府门口杨双在那里嚷嚷着要见将军：“求求你们通禀一下将军吧，他见了我，自是知道我说的不是假话。”

　　任管家一出来便听到这样的话，没头没尾的，任伯一时也还不来得及听小六儿道出原委，还以为是那些听了几个关于将军的传说便慕名而来要见将军的人。便连连挥手道：“夫人要出行，这里还在嚷嚷个什么？还不快快打发了。”

　　李月蓉是个心善的人，本就是要去寺庙里上香求子，出门遇见这桩事，自然不会掉头就走。她定睛一看，见着这个孩子比自己的儿子还小上一两岁，哭得甚是伤心，像是有什么天大的委屈和难处一样，登时便心软了，便停了脚步讯问他：“这位小哥儿可是遇上什么事儿了？过来跟我说说，你要找将军是有何事？”

　　杨双救母心切，再说，小孩子也不懂得这宅子里头那些猫腻，自然也顾不得去探究眼前这个打扮华贵的夫人是谁，只道是有人愿意帮他，他便回过头来，恭敬地朗声答道：“多谢夫人！多谢夫人！！！回夫人的话，我叫杨双，今日来府中叨扰，不过是想来问一问将军，端木大夫去哪儿了，家母病重，我找不见她，求她……求她去救救我的母亲……”杨双一说着，眼泪便哗哗往下掉。端是可怜见的。

　　因端木晨走了有两个时辰了，任夫人便道：“端木大夫如今不在我们府上，你若找她，自然该去她的医馆，为何跑来问将军？”

　　杨双又道：“我去过了，她那仁心堂没开门儿。她是将军的未婚妻，我自是应该来问将军的。”

　　“……”

　　“什么……未？……未婚妻？”

　　“小孩子家家的别混说！”任伯这时节知道了事情的重大，想要阻拦杨双的话却已来不及，只好横在杨双和夫人中间，使劲儿地向六子儿使眼色。

　　“我没说混话，我此前在仁心堂住了那么长时间，将军……”他原本要说，将军常在仁心堂，还陪他看书。

　　眼尖的六子儿也知再也不能让他说下去，便赶紧上来打断了杨双的话，一把拖过杨双道：“哦……难怪你来府里找大夫，是听说她今日来我们府上了么？我想起来了，端木大夫今日早早地就来给夫人看病，不过她早就离开了，我大致能猜到她去了哪里，小兄弟，来来来……等夫人先上马车，我一会儿带你去找。”

　　可方才的那番话任夫人早已听在心里，一时间她自然是不会让那孩子离开：“等等，我的话还不问完呢，小弟弟，你说端木大夫是将军的未婚夫？这是怎么回事？”

　　“没……没有，没有的事，小孩子家家的乱说的，夫人不必理会他那些浑话，马车已然备好，夫人请这边走……”任伯伸手拦着杨双不让他说话，陪着笑脸否认这事。

　　他生怕杨双此时多嘴再说漏了，背过身瞪了他一眼，杨双也不是个傻的，自然知道有哪里不对劲，便也收敛了情绪，怯生生地躲着月蓉探究的目光，再也不敢乱说一句，只垂手躲在一旁。

　　李月蓉愣在门口，盯着杨双不说话，心里在回味着今日端木晨来府上的一举一动。把这个端木晨拿在心里想了又想，琢磨了又琢磨。

　　小六儿把杨双拖到自己身后，像是生怕他又说出什么忌讳的话一样，一双手把杨双的胳膊拽得生痛。而此时的杨双心急如焚，他不想去管这个夫人是谁，将军又如何，他现在最着急的便是找到端木大夫为他娘治病，若是去得晚了，他娘可就没救了。可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说错了什么，端木大夫没找到不说，还不人扣在这里动弹不得，所有人都瞪着他，朝他使眼色，一时间，他又着急又害怕，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眼泪下在眼眶里打转，全然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