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记忆

　　那天的天气出奇的好。

　　班上来了一名新同学，老师做介绍的时候我正看着窗外走神，没听到她的名字。

　　下课之后，那张陌生的面孔出现在我面前问：“你知道初中楼在哪儿吗？”

　　我看了看她，搜肠刮肚地想了半天，摇了摇头。

　　“真亏你在这里上了两年高中，连初中楼在哪里都不知道吗？”她不依不饶地继续问。

　　真是荒谬。我上了两年高中，来来往往都是高中楼，理所当然不会知道初中楼在哪里的好吧。想不出怎么回答她，我只能继续盯着她的脸。

　　“你认识沈震吗？”

　　怎么还在问，一个转学生傻乎乎地坐在那里上课，时间久了想知道不想知道的不就都知道了吗。而且这种问题的答案我只能说——

　　“不知道。”

　　“他不就是在隔壁班上课的吗？你不认识？”此时此刻她眉毛已经皱起来了。

　　我几乎是感到相当羞耻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我要感到羞耻？荒谬。

　　至少出于对她的尊重，我好声好气地向她解释了一句，随后被证明相当多此一举。

　　“我连本班的同学都还没记全呢……”

　　也许是错觉，她脸上似乎闪过一丝笑意。

　　“比如说……？”

　　“首先是你，但是我还不能确定你是我们班上的……周围几个都认识，后排那边靠墙的好像名字里面有个‘德’字……”

　　“我叫燕。”她仿佛刚才尴尬的谈话未曾发生过一般大方地伸出手来。

　　“我……”

　　“小夏，我知道。”

　　“哦。”你怎么知道的。

　　“走，带我转转。”燕向门口一侧头。

　　“快上课了，你想往哪里转啊。”

　　“我才刚来，当然想四处转转了。后楼那边不是有一片林子吗，带我过去。”燕的口气理所当然。

　　那边有个林子你都知道了还有什么好转的。

　　我怎么不知道那边有个林子。

　　不过也可能林子一直在那里，而我所知道的只有高中楼我们的教室而已。

　　见我迟迟没动地方，燕过来拉住我的手，执着地说，“不就是一节你最讨厌的英语课嘛，快跟我来，那林子你不也没去过，正好跟我一起。”

　　我心里有点抵触。虽然她说的句句都是事实，可是作为一名理科生却无力辩驳让我十分郁闷。

　　而且她怎么知道我讨厌英语课，她怎么知道我没去过林子的？

　　显然我陷入了思考，因为等我回过神来时已经站在密林中了。

　　随风摇曳的枝桠在我们身上和地面投下斑驳的树影，她站在面前，带着莫测的笑容。

　　“林子，看够了吗？现在可以回去了吧。”好歹我也是班长，不能带头旷课。

　　“你知道我是谁吗？”她说着，双手环胸斜靠在树干上面对着我，笑意更浓。

　　“燕。”对于她提出的问题，这是我今天第一个可以回答得上来的。

　　“我是死神。”

　　我开始觉得燕很任性，这种人我对付不了。

　　“喂，你怎么没反应，随便说点什么来听听。”燕歪着头凑近。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我只好老老实实地把脑海中瞬间出现的全部想法如实交待，心里想自己简直傻得冒泡，“首先假定我不信，那我肯定认为跟你纠结真实性没有必要，一定当你说笑，听听就算了；假定我相信，那我需要思考下一步的动作，没时间跟你纠结真实性，也没时间对你有什么反应……”

　　“你别纠结了，我说真的呢。上上辈子我是一只燕子，上辈子是一个人，这辈子就变成生命永无止境的死神，没有下辈子了。”燕坦白了自己的身世，似乎这样就能增加多少可信度一样。

　　“好吧，我不纠结了，我作为人类的这辈子生命有限得很，就这样。”我努力想要给她一个对等的回答。

　　“我知道。”如果前提她不是死神，这么自以为是的态度我称之为欠抽。

　　“那个，你把这些告诉我没关系吗？”我忍不住问道。

　　“你指我刚才告诉你的那些我的事情？那你相信了？”

　　“没有，我只是半信半疑。”我实在不会撒谎。

　　“人类真是让人费解，你刚才提出的两种假设可没包括这种情况，那我该怎么应对你的这种假设呢？”

　　“这次不是假设，是真的，而且最纠结。你就当人类果然让人费解，把这作为结论就行了。”

　　“不行，这样子就没办法进行下去了。给你看点东西吧。”

　　没等我问她想要进行的到底是什么，她仰起头，对着天空发出了一阵鸣叫。

　　对，千真万确，是鸣叫。

　　接着天上就像下燕子雨一样哗啦啦地在我们身边落了一群。

　　燕和燕子们一起鸣叫着，随后一大群燕子就在我眼前摆成了三个字的燕阵——

　　你信么

　　燕和燕子们用一样犀利的眼神逼视着我。

　　这个世界太疯狂了。原谅我可怜的人类智力只能得出这个结论了。

　　我对着面前极具压迫感的小群体使劲点了点头。

　　然后，些许让我松口气的是，燕阵像来时一样在燕的鸣叫声中突然间又消失了。看着它们离开前对燕的虔诚表情，我突然想到一个古语——跪安。

　　真是闲得脑抽了，因为事情如此严峻我居然没有立刻意识到。

　　“这么说你果然是死神？”我匆忙地问。

　　“要再来点别的吗？”燕带着有些受冒犯的表情，口气高傲。

　　“停，不用了，不是质疑你的能力，只是出于理科生的习惯验证一下。别说话，你先等我一下。”我伸出右手制止了燕，左手忙乱地掏出手机。谢天谢地我临走时带在身上了。“就等一下。”

　　拨号的时候，我双手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险些把手机摔地上。

　　手机里传来一阵有规律的拨号音，一声一声就像是在一刀一刀切割我的心脏，我紧张地上气不接下气。

　　“喂？这里是XX公司综合管理部，请问您找谁？”这正是我听了20年的熟悉的声音啊，所有的紧张感就在一瞬间全部离我而去了。

　　我深呼一口气，“喂，妈妈，是我。”

　　“小夏？你怎么没上课？怎么现在打电……”

　　“妈妈！没有时间了，听我说，”我急切地打断妈妈的话，换做平时我绝不会这么没教养地打断别人，情况紧急，妈妈请你原谅我吧，“妈妈，我爱你。”

　　“什……小夏，你说什……”

　　“妈妈，我爱你。永远都是。谢谢你17年来对我的照顾。我爱你，妈妈。”眼泪涌上，我有点哽咽，不过还是极力保持声音的平稳。最后五个字几乎耗尽了我全部的力气，但是我必须把每个字都说得清清楚楚。

　　“小夏，发生什么事了！小夏……”电话那边传来妈妈焦急的声音，我咬紧牙关挂掉了电话，装作气定神闲地把电话放回口袋，转而面向燕，尽量不让表情显得太害怕，“谢谢你等我，可以开始了。”

　　燕一脸笑意地看着我。

　　真是没见过这么恶心的笑容了，手机在我的大腿边震动着。

　　对于我目前的情况，站着已经是很勉强了。我退后几步，把身体靠在树干上，只是没有燕那么洒脱。

　　“你还在等什么？”手机疯狂而绝望地震动着，折磨着我的神经。

　　“你在期待什么？”燕一脸天真地问道。

　　我被弄糊涂了，同时还感觉她脸上的故作天真也让我恶心。

　　“你是死神，我是死神找上的人类，虽然严格来讲不能算是我所期待的结果，不过你可以把我的命带走了，我的心愿已了。接下来的时间就交给你了。”如果这些话是我的遗言，我有点想让我们班主任知道呢。最后一句话是他的口头禅，每天会对我们重复10遍以上，而我不经意间对一位死神很应景地讲了出来。

　　“哈哈哈……‘心愿已了’……你还能更敬业么！”燕笑得前仰后合，而我的意识正处在游离状态，完全沉浸在对妈妈的留恋和抱歉，连埋怨燕的想法都没了。

　　终于，燕控制住了大笑，一脸严肃带着微微的得意，“死神找上你可不仅仅是要你的性命啊，别太小看死神哦，小夏。”

　　燕的话如同一道晴天霹雳。如果有什么事情比我的生命到此终结更让我不愿接受的话，那就是我身边深爱我的和我深爱的人遭受……

　　“是谁？”我顿时瘫坐在树下，手机的震动对于我麻痹的神经来说像是一种遥远而徒劳的呼唤。

　　“什么是谁？”燕一脸茫然。

　　真是讨厌死了，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地卖关子！

　　“如果不是取我的性命，那么你是要带走我身边的谁啊！”我歇斯底里地喊道，发出如此惊人的音量和音调连我自己都不禁吓了一跳。真是被这死神折磨得痛不欲生。

　　“没有谁啊，所以才说你低估了死神的能力了。我们并不是只会取人性命啊。严格地来讲，性命是自然消耗殆尽，我们并没有取人性命的权限，只是帮助灵魂脱离□□而已。”燕耐心地蹲在我面前解释着。

　　而我的思维定格在她的第一句话。

　　“没有谁？你说没有谁？”我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拼命地追问。

　　“不用瞎操心了，放轻松，详细的之后再说，总之你先接一下电话吧，都快震爆了。”燕伸手一指已经从我裤兜里震出到地面的手机。

　　我浑身仿佛被抽空一般依然酸软无力，可凭着燕最后那句不算答案的答案，算是一点点慰藉，我颤抖地拿起手机，按下通话键。

　　“喂，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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