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才是真爱神

　　当铺老板这才松了气，扔下木棍，回头看着破碎的橱窗发愁。
　　老板娘却没松懈，她脸色蜡黄，直勾勾蹬着老板身后。路人围成的圈子还在继续缩小，渐渐围在橱窗周围。当铺老板环视一周，想看到这些人的眼睛。他们没有看他。
　　人群中有一半用帽子遮着脸，另一半正把脸遮上。当铺老板也分不清，他们是本来就在这附近长大的孩子，还是外面来捣乱的。围着他的，都是无脸人。
　　平时这种时候，无处不在的收保护费的混混们应该出现了。他们有组织、有计划地收保护费，也确实会保护商家。然而这时，他们大多因“热潮”事件关在看守所里，还有一些躲到了外地。
　　街上只剩下孩子们了。
　　当铺老板还没发出叫喊，就被人群踩过。他的木棍早消失不见。他可以抵抗三个市兵，但抵抗不了几十上百、源源不断出现、拿了一条项链就走的半大少年。他们从橱窗上的破洞走进去，一人抓一把，也不恋战，也不贪心，也没有目标，就像是为了好玩。
　　伊娜反应过来，到处找衷夏，小超市的店主正拉下卷帘门。他没空向伊娜解释，锁上一切他能上锁的东西，转身就走。
　　衷夏也对满街奔逃的小贼们没办法，与伊娜面面相觑。突然听到“砰、砰砰”，远处响起枪声。
　　接着，是一个街区以外燃起滚滚浓烟。

　　芝婴找到维予的时候，维予正在远处看少男少女们打打闹闹。他们也想带维予玩，可维予不会玩他们的游戏，也听不懂他们的笑话，十分无趣，最后只好把他剩在一边。
　　维予问：“青澄呢？”
　　“和几个女孩去宾馆了，她们每天要去洗澡、梳妆。”
　　“什么？你就让她们这样上街？”
　　“那有什么办法？女生有女生非做不可的事。”
　　“你以为这是玩吗？外面一定找青澄找疯了！”
　　芝婴不在乎地哈哈一笑，然后说：“总之，多谢你来帮忙，我和青澄对你终生不忘。”
　　维予沉默不答。
　　芝婴看他神色不对：“怎么了？”
　　维予没回答，反而问：“你到蓝杉以后，会做什么？”
　　“让我自己说还真有点不好意思……出将入相吧。”
　　“你会和她结婚吗？”
　　“当然，毕竟青澄放弃一切，跟我过去……你们回来以后，也考虑一下未来吧，也不知道你家人能不能接受……”
　　维予打断芝婴的夸夸其谈：“芝婴，就算你觉得这是个心照不宣的游戏，伊娜是真心相信你。可以别把她骗得太惨吗？”
　　“干嘛跟我说这个？”
　　“……你不会带青澄去蓝杉，青澄是个大麻烦，换我也不会。你要骗我和青澄给你护驾，把你和伊娜送过去。”
　　芝婴不否认，也不承认，也不看维予。
　　维予又说：“我不了解蓝杉那边什么样，不过伊娜显然不适合你的游戏风格。你把她带去，大概没什么好事。”
　　“干嘛把别人想得那么坏？”芝婴说，“所以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药效过去的时候，伊娜那个高兴样，又突然对我这么好，一看就明白了。”
　　芝婴笑了：“但是你跟她装不知情，而且不逃跑？”
　　“送佛送到西吧。”
　　“不怕吗？”
　　“有什么可怕的？谁会同时杀了我和青澄两个？你要和义赫结多大仇？”
　　芝婴苦笑：“对，我会把你们放回来。然后大家各自回到自己的命运，不再交集。”
　　维予仔细打量芝婴，是比他高一些，比他成熟，毕竟年龄摆在那里。身材细长，但脖子和手腕露出的部分，显示他有结实精悍的肌肉。脸也不是非常好看，特别是他现在不化妆了，以前做酒保时浓郁的中性气息大大减少。这样看，他颌骨的曲线也不是特别精致，修过的眉毛和烫弯的睫毛反而有点怪，当然，这样想是因为维予很不时髦。不戴彩瞳的时候，芝婴的眼睛连真诚都说不上，反而有些阴郁。他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连维予都觉得可怕，难道那些女生看不出来吗？
　　芝婴发现维予在看他：“怎么了？”
　　“没什么，只想看看你有什么，我没有。”
　　芝婴失声大笑：“也是，如果你有我十分之一的技术，不会连伊娜那种小傻妞都搞不定。”
　　维予很不喜欢他轻佻的样子，说：“我也知道，你毫无心理负担说谎的样子，别人学也学不会。”
　　芝婴看维予愤愤不平，笑了：“我理解你的心情，这是我们第一次在阳光下见面，你心想，原来不过如此，不是电视明星那种清秀的脸，也不像新贵们挥金如土，没特别的才华，甚至不知道他会干什么。为什么这样的人有那么多女生喜欢，我却连个女朋友都没有？他做的奇技淫巧之事，如果我愿意干，我也行。”
　　“不是吗？”
　　“你想知道我受欢迎的真正原因吗？”
　　“你想说吗？”
　　“因为河不出图，洛不出书。”
　　这是维予最没想到的答案——“什么？”
　　“这么多年来，我发现，女人从男人身上只想要一种东西，就是真心。然而女人看不出男人的真心，就像国人看不出政客的真心。选错了首卿，过几年还能换一换——除非是毕吕——选错了丈夫，等生了孩子，被骗也没办法了，那简直是拥立错皇帝一样的惨剧。”
　　“那你也没真心啊！”
　　“有。我是真心在揣摩她们想听什么话、内心需要什么，然后说出来、做出来。”
　　芝婴继续说：“凤鸟不至，世无英雄，圣人不出，国人不知道吗？世道如此，只要有人愿意躬身表现出圣人的样子，已经足够让人感动。女孩子们都知道我在骗人，可是我理解她们的心是真诚的。反观你这种不成熟的小男孩，口口声声都是爱，你用什么来爱？你知道伊娜内心需要的是什么吗？你只不过是自恋地唱独角戏，顾影自怜，沉浸在你那个肚脐眼大的世界里！”
　　维予一脸震惊：“真不想承认，但的确是听君一席话……所以，伊娜需要的是什么？”
　　“这也要我教？你也举一反三地领会我的意思好不好？”芝婴说，“男女关系，只是人与人关系的一种，这个关系还是一对一的，你随时可以掌握对方的心理变化，再加上男女之间不可避免的生物吸引力，这简直是最好操纵的一种关系。我看你也不会一辈子敲石头，以后你要面对成千上万一对多的关系，还要让自己把握主动权，那时又怎么办？”
　　“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因为……”芝婴脑子里一阵热潮退了，冷冷说，“因为可怜你，没有卫河极，你可别被玩死了。”
　　维予沉默良久，才问：“芝婴，你这种人，为什么跑来干这个？”
　　“被仇恨的猪油蒙了心。那时候我下定决心，一定要来盛都杀了毕吕一家。”
　　“现在不想杀了吗？”
　　“毕吕一家已经死了。谁知道你是哪里来的？你说是就是啊？”芝婴点上烟。
　　两人并排坐了一会儿，芝婴说：“你啊，虽然幼稚，虽然无能，但是有真实的真心。但是她们仍然不知道，你的真心是因为情操圣洁，还是单纯因为你太年轻。如果一个真心能经受住时光，就算是石头也会被打动吧？”
　　芝婴自言自语道：“我想干点好事，却没时间了；你想干点好事，却还没到火候。总是这么不凑巧……那时候，图昂西不是英雄吗？卫河极也能称得上圣人。风云际会，麒麟出世，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样呢？放眼望去，你认识、不认识的人，为什么人人想杀图昂西？这种感觉就像是，结婚二十年以后，才发现当初的海誓山盟是因为太年轻……”
　　维予像被雷击中，如梦初醒，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芝婴：“不会的，难道是……”
　　“怎么？”
　　“我还想过另一种可能，就是你既不会和青澄私奔，也不是带伊娜走。所以你停留在下城这么久……还可以解释为什么衷夏愿意搅进来……难道你是受……”
　　“嘘——”芝婴阻止他继续说下去，“无论是不是真的，你都没必要从中作梗。现在明白了吧，所谓的爱……和我比，你用什么来爱？”

　　维予还要发问，远处传来喧哗声，并且声音在慢慢接近。
　　维予和芝婴都走出去。“怎么了？”芝婴问。
　　伊娜跑得气喘吁吁：“外面……”
　　后面跟着跑不动的衷夏，和十几个陌生人，男女老少，各种年龄、打扮都有。
　　“外面不知道怎么了，到处都在抢劫！”伊娜说，“什么都能抢，烧汽车、砸玻璃、打人，像疯了一样。”
　　芝婴问：“这些人是……”
　　衷夏走上一步：“一路上遇到想避难的人，让他们暂时留下吧！”
　　“好，当然没问题。”芝婴回答，“青澄呢？看看我们的人还少谁！”
　　“在后面，她也刚回来。”
　　青澄从人群中走出，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扑到芝婴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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