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才是真爱神

　　芝婴的帽子几乎盖住他半个脸，从上方和侧面完全看不出他是谁。这种遮遮掩掩的打扮平时会让人更出挑，但近日来，下城这样的青年越来越多。街上走的人一半都不露脸，芝婴反而完美地混入其中。
　　他一只手提着一大袋东西，另一只手搂着青澄的腰。青澄把头发拢在后面，穿着大一号的外套，像个袋鼠，外套上带的帽子也盖住她的脸。
　　两人买了东西，走在这个旧工厂周边半废弃的街区里。还有人烟的那部分房子，一半住着合法拥有者，另一半住的是侵占了无主危房的流浪汉。让青澄惊叹不已的，是这个地方也建立了自然秩序，被社会抛弃的人在被主人抛弃的故乡里开展正常商业活动。有美味的小吃，也有普通杂货铺，甚至有一本正经的乐器店和书店。
　　一个用衣服盖住脸的少年低头撞上青澄，是几乎撞上，在即将相碰的一瞬间，芝婴抬腿就是一脚，正踢到他胸口。少年闷哼一声飞出去。
　　青澄目瞪口呆，芝婴搂着她继续前行，越过倒在地上的少年，看也没看他一眼。那少年也没抗议，甚至没出个声，躺在原地看他们走远。
　　走出一段，芝婴小声说：“把你的钱包留在住处，你一看就是外来的，又带着那么显眼的钱包。”
　　“显眼吗？我今天根本没拿出来过！”
　　“谁让你长了一副钱包的样子。”
　　又走出一段，青澄说：“没想到盛都也有这种地方。”
　　“以前这里住着也还可以，就是最近，大人们都被抓走了，剩一堆没收入也不上学的小鬼，越闹越疯。随着犯罪率上升，好像路上徘徊的闲人也越来越多，都遮着脸，一看就没想好事……”
　　两人走进一人高的草丛，芝婴搬开一个铁皮，后面隐藏着一个大洞。从这个洞穿过围墙，眼前赫然出现一个杂草丛生的操场，正中还有一个光秃秃的旗杆。走近教学楼就听见一片喧哗，二楼站岗的人看是他们，招招手就没再说话。
　　两人走入一楼第一个教室。“早饭来了。”芝婴说。
　　屋里有十几个不到二十岁的少男少女，见有吃的，欢呼一声都围过来。只有靠墙两个被绑在椅子上、蒙着眼的人还在发抖抽泣。
　　少年中有人问：“他们又联系了吗？”
　　“没。”芝婴回答，“不过就是今天了，我们今天一定能拿到钱。否则，就把他们处理掉。”
　　少年中发出一阵兴奋的骚动。被绑着的两个人质在筋疲力尽之中拼命发出求救声，听上去是“呜呜”的哀号。
　　青澄盯着他们看，亮绿色的制服沾满灰尘，又浸上一层层汗渍。裤子上由两天的屎尿染成一片狼藉，这房间已臭不可闻，少年们纷纷跑到别处吃饭。一个人质脸上抹着不知谁的血，另一个被恐惧和疲劳逼疯了，从昨晚开始就不要命地挣扎，绳子深深嵌入他的手腕，血肉把粗糙的草绳浸成湿润的黑色。少年们并没有刻意虐待他们，只是他们天真的玩心已经把人质逼到崩溃边缘。
　　他们也不过是两个普通市兵，青澄突然于心不忍，把芝婴拉到一边：“已经两天了，这样不好吧？”
　　“是拖得太长，没办法，要给他们家人时间筹赎金。你要觉得无聊，先去三号站等我。”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放了那两个人吧，我们玩别的，他们……太可怜了。”
　　“怎么会！又没留下永久伤痕，这种苦一般人谁都能吃。回去以后，他们会被记功、被当成英雄、上级还会补偿他们付出的赎金。他们一点损失也没有。不用担心，大家都知道这是玩玩，他们自己也知道……”
　　青澄从芝婴怀里挣脱出双手，拿出自己的钱包：“你要钱的话我有，我的卡能提出来好几万，都给你们用吧！我们没必要……”
　　芝婴笑着抱住青澄：“谢谢你，可我们不是为了钱，是为了好玩啊！不用担心钱，你再也不需要钱包了，我养你。”
　　他拿过青澄的钱包，扔出窗外。

　　衷夏送来伊娜的行李，赶上维予、伊娜、幻琪三个人在玩大富翁。衷夏冷冷看着，不阴不阳地说：“看你们相处这么融洽，真替你们高兴。”
　　伊娜答：“算不上和睦，只是互利共生。”
　　维予起身：“外面情况怎么样？”
　　“一团糟。到处都在谈‘狼孩’、‘蓝杉’什么的，也许蓝杉是杀了三四个人灭口，但现在一有原因不明的凶杀，人们就说死者是狼孩、凶手是蓝杉。市兵满城抓人，他们所谓间谍，比实际的间谍数量多十倍还不止。”
　　幻琪：“哼，终于让他们找到题目发挥了。”
　　维予：“没办法，他们不努力，或努力以后没效果，八卫就借故进城了。市兵就喜欢加班吗？人们都在做自己认为唯一正确的事而已。”
　　衷夏对伊娜一个人说：“跟我过来一下，你有个东西我不知道是什么，想听听你的解释。”
　　伊娜跟衷夏来到自己的房间，她的行李早被人运到这里。伊娜边走边说：“都给你说了是油泡蚯蚓，冬天钓鱼用的，你闻一下就知道……”
　　衷夏关上门，又落了锁：“那个很恶心，我不想再去想它。先把这个放一边，我有要紧事……”衷夏拿出自己的手机，递给伊娜，示意她接听。
　　伊娜犹犹豫豫地把电话放到耳边。
　　“伊娜，是你吗？最近过得好吗？”传来芝婴一贯的带着笑意的声音，伊娜只觉得当前这处时空膜打了个结，她掉入回忆的虫洞中，连心脏都停跳一拍。
　　“还恨我吗？”芝婴问。
　　伊娜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转过身，不让衷夏看到她的眼泪像打在玻璃上的雨。
　　“你恨我，也没办法。但是我忘不了你。”芝婴又说，“最后我发现，必须是你。没有你，我无法一个人离开这个地方。”
　　伊娜哽咽着说：“你还在盛都？搞什么？再不跑就……”
　　“伊娜，听着，我只有一个问题，在问出来之前，我不能走。——你愿意，和我一起去蓝杉吗？”
　　伊娜愣住了，她根本无法处理芝婴这句话里有什么信息。
　　芝婴半天没听到回话，用充满磁性的声音，慢慢说：“我愿意放弃一切，和你一起去蓝杉，找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我希望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个看见的人是你，我希望和你一起打猎、钓鱼、腌鹿肉、做罐头……”
　　“我愿意！”伊娜脱口而出，“我们一起走，我愿意！”
　　“那太好了。”芝婴发出缓慢而欣喜的声音，“我躲在下城，你也来吧。”
　　“好。”
　　“我用这二十年来收集的秘密换取衷夏帮忙，你跟她来就好。见面以后，我们再做打算。”
　　“嗯。”伊娜坚定地点头。
　　“对了，你能把维予带来吗？带着他，过边境会比较简单……”

　　伊娜放下电话，倒空最大的一个旅行箱，又在屋里走了一圈，拿出各类武器备用。
　　“在这等我。”她对衷夏说，然后出门。
　　过了十来分钟，伊娜回来，拉上箱子，示意衷夏和她一起走。两人说着无意义的闲话，一路到一楼书房。伊娜看四下无人，打开房门，维予和幻琪倒在地上。
　　衷夏意识到闯了大祸：“这……”
　　“快来帮忙，我自己可抬不动。”伊娜说着，在维予身边打开旅行箱。见衷夏不动，又说：“没事的，马上就会天下大乱，这点小事根本没人在乎。”
　　衷夏骑虎难下，只好帮她把维予放进箱子，又一起抬上自己的车。

　　维予按着隐隐作痛的额头醒来，他先看到极高的房顶，和头顶交叉纵横的机械臂，又看到周围散乱的破铜烂铁，待看到大厂房一侧的旧式车床，他才意识到自己在一个废弃的工厂。靠近车间大门的地方，一群年轻人在玩闹，维予独自躺在灰尘里，身下却是崭新的柔软睡袋，头下还给他垫了一个玩具熊当枕头。
　　他的动作触发感应器，那边响起嘀嘀声。维予刚准备防御，就见伊娜跑过来，警惕心一下子放松了。
　　“维予！”伊娜又想快跑，又怕洒了手里的东西，小步移动到维予面前，“你醒了，先喝口水。你可能会头疼，因为我用的是急性安眠药，等两个小时就好了。”
　　维予接过茶杯，想先观察下情况，没有说话。
　　伊娜充满歉意地双手合十：“真对不起，情况紧急，就先把你带来了。是这样，芝婴想和青澄私奔到蓝杉，我想帮他们一把。有你在，一路上遇到八卫和信息部门的人，处理起来会比较容易，能请你配合一下吗？”
　　维予又呷了两口，竟然是还不错的柴茶，正适合在微冷的日子里、稍微头疼的时候、心也微凉的时候喝。他问：“幻琪呢？”
　　“我把她留在你家，应该早被人发现了。”
　　“那就好。随便你们，我不会逃跑。”
　　伊娜绽放出灿烂的笑容：“谢谢！就像四人约会一样，把他们送过边境，我们两个就回来。”
　　维予低头不看她，若有若无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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