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才是真爱神

　　伊娜不太喜欢面前这个人，但他似乎可以用一下。
　　伊娜说：“你不会想追衷夏吧？那可不太容易，她的标准很高。”
　　峥铭歪着嘴笑了：“她希望你们这样认为，你们就信了？”
　　“毕竟前男友是棘树啊，你知道这个人吗？”伊娜语气中略显得意，因为那是她现在的男友。
　　峥铭一瞬间像被雷劈中一样，他双手抱头，拼命动着脑子，一会儿看天、一会儿撞墙，半天以后才喃喃自语：“原来是这样……你，告诉我更多关于她和棘树的事。”
　　伊娜冷笑看着他。
　　峥铭把手里的文件夹递过去，伊娜犹豫一下，还是接过来，马上打开。是一些普通的证件登记表格，并没有关于个人生活的内容，当然也不会有什么丑闻秘辛。
　　伊娜快速浏览每一页：“这些东西有什么……哼，比我想得还瘦……挺会考试嘛……咦？她不是本地人吗？怎么填写的住址都是……”
　　“你还挺敏锐的。”峥铭说，“因为她要隐瞒一件事，那件事可以毁了衷夏。”
　　“她的真实住址会毁了她？”
　　峥铭又歪嘴笑了：“上学可不光是为了上学，你也清楚，比如还可以和棘树谈个恋爱，这种事，真实的衷夏可干不了。”
　　伊娜对这个人已经心生厌恶，她尽力掩饰这种情绪，问：“你又和衷夏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也没有，我只是一个好事者，嘿嘿……我可以给你最重要的那部分信息，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最初只是流言在人群中细细嗦嗦地传播。
　　不需要等很久，果然有人把照片流传开。这份轻巧的文件从一个人手里传到另一个人手里，很快就失去了源头。当一个只有几面之缘的安静女孩献宝一样把照片传回到伊娜手里的时候，她如对方期待的一样露出震惊和厌恶的表情，同时回想起她拍下这些照片的那个下午。
　　伊娜在盛都住了一年多，这是她第一次到下城。
　　所谓“下城”，并没有明确的行政界线，是人们对占城市1/3的地势低洼地带的俗称，这里住着城市中73%的人口。
　　整个盛都跨越两条相交的河流，这两条河汇聚到一起，朝南流出城。河流汇合的地方，70年前有很多工厂，开发商围着工厂建起密密麻麻的廉价居民楼，这些楼组成密密麻麻的街区。时光流逝，大型工厂逐渐撤出盛都圈，搬到土地和人力都更廉价的地方，留下这些老旧的街区和大量没有工作的人群。
　　伊娜进入大型中转车站的公共卫生间，换上深色格子的大衬衫，和那条因为比例不对显得下半身肥大的裤子。她用最快的速度化了一个老妆。拉紧脸上的皮肤，敷上一层蛋清，干了以后蒙一层深色的阴影粉底，再倒梳头发让一头长发像杂草一样蓬乱，看上去老了20岁。她在自助寄存处存放衣物，只带一个破旧的儿童书包，看上去像从哪里捡来的。
　　伊娜装成手脚笨重的样子，躬身驼背爬上去下城的有轨电车。眼见着电车乘客从主妇、老人和学生一批批换成无所事事的中年人和奇装异服的青少年，40分钟后，伊娜下车。
　　说起来，也没有人告诉伊娜“不要去下城”，她只是很自然地从来没想过下城的事。她的圈子和目标圈子里面，没有人住在这里、没有人需要来这里、没有人和这里有一点关系。下城也没有旅游景点和什么有特色的酒吧饭店。这里的生态圈独立于外界，看不进去，也看不出来。
　　伊娜沿着头脑中记的路径，往峥铭给她的地址走去。道路两边都是小而油腻的商店，摆满了杂货，或是打着廉价套餐的招牌。陈旧的电影院门口聚集了十五六岁的大孩子们，不知天高地厚的男孩帮派对来往的独身女子打着口哨。伊娜拖着沉重的步子从他们中间穿过，没引起任何人注意。
　　伊娜步履蹒跚，走得比平时慢，墙角里一堆杂乱的衣服引起她的注意，这堆衣服就像刚被人脱下来一样，随意丢在路边。伊娜只不过多看了两眼，里面突然伸出一双脚，有人住在里面。“这就是城市真实的样子。”伊娜心想，她从来没喜欢过城市，过多的人聚集到一起，产生着臭气和垃圾，再用华美的建筑材料和衣着首饰把这些污染物遮盖起来。如果没有昂贵的伪装，就是这幅样子。“为什么所有人都想留在这里……”
　　拐过街角，看到街北一面有一栋五六层的公寓楼，外观老旧，但能看出曾经被用心装潢过。这栋楼的底层是一个现在很少看到的音像店。楼上二三层的大牌子解释了为什么这家店还能存在，牌子上用红底白字清晰地写着“热潮影音制作公司”。
　　即使不看门口招男女“模特”的广告细节，伊娜也知道这是一家专出非法色情录像的店。这家公司生产了一堆低成本电影，用来掩盖大量没有出版许可的小电影。这些违法录像在他们自己的门店发售，辗转进入全城大部分年轻人的抽屉深处。
　　“热潮影音”常因其恶俗到古怪的色情品位被年轻人讨论，就算没有他们的收藏品，也听过这个赫赫大名。
　　刚听峥铭提到这个地方，伊娜还不敢相信。衷夏在入大学之前登记的住址，一直以来和这个“热潮影音制作公司”的地址一样。它印在“热潮”出品的所有产品盒子上，伊娜还特意找来对比过。
　　峥铭继续监视，一发现衷夏有进入下城的迹象，就通知伊娜。于是伊娜在这个闷热的星期六下午跑到下城来。这里的监视器覆盖率远不如其他地方，和大学校园里更没法比。峥铭无法在这里找到衷夏，要靠伊娜自己发现她。
　　伊娜扫视一圈，马上发现五个能看到整条街的藏身之处。她在“热潮”对面的快餐厅吃了饭，在斜对面的大楼走廊呆了一阵子，跑到楼下汽车站装作等车的时候，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的确只有“身影”是熟悉的。衷夏穿着送货工人一样、上下一色的宽松休闲衣，戴着鸭舌帽，头发塞在帽子里，素颜从一辆七座微型货车上下来。她从后车厢抱出一箱乱七八糟的蔬菜、罐头、零食等杂物，看上去是购物归来，而且去的是把水果箱当包装袋的廉价市场。配上她的装扮，平时优雅知性的样子荡然无存。
　　伊娜脸色沉静，根本没往那个方向看。藏在袖子里的手忙不迭地按下按钮，让固定在书包里的镜头拍下衷夏的一举一动。没有让伊娜失望，衷夏抱着箱子走入热潮公司，虽然很快出来，并进入旁边一个上楼的小门，但这些已经够了。
　　伊娜的好奇心并没被满足，但她不敢久留，坐上下一班汽车离开。
　　“去这个地方看看。”峥铭说，“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一旦你知道所有真相，把这件事散播开，让所有人都知道。”
　　“这还用你说？你在这里面能得到什么？”
　　“嘿嘿，你拿了你想要的，还管别的？你就当我是……仇富吧，我讨厌她这种装模作样攀附富贵的人……”
　　后来，伊娜扒走峥铭的钱包，也只是知道了他的工作和住址，并没有解答问题。不过，峥铭说得对，伊娜并不很在乎他的动机。

　　维予焦急地穿过拥挤的走廊。耳语不停地钻入他的耳朵。
　　“那件事是真的？没想到衷夏她……”
　　“穷人真可悲……”
　　“竟然还和棘树在一起过，她想干什么……”
　　“你觉得她有没有……”
　　“我还奇怪哪来这么多名媛，原来她的钱是……”
　　“多买两张碟，说不定能找到……”
　　事情越传越大，所有人都在议论。连那些从来没听说过衷夏的人，现在也知道了。
　　到处都找不到衷夏，她没有来上学。维予反复给她打电话、留言、发信息，只收到一个简短的回复：“我请了几天病假，过两天见面再聊（笑脸）。”

　　维予拿着手机，看着这个信息，欲哭无泪。他直觉感到这件事和峥铭有关，所以，也可以说是维予造成的。
　　莫未和他的朋友们默契地绕开这个话题，他们认为知道这件事本身都令人尴尬。维予和他们不一样，他见过那天峥铭手里的资料。那里面到底有什么？
　　维予悔恨地想用头撞墙。衷夏还好吗？要怎么补偿她？不对，根本不可能补偿得了，人们喜爱丑闻，特别是漂亮女孩的暧昧秘事，没有任何辟谣和解释能改变人们的既定印象。自古以来，从来没有。
　　而且，衷夏偏偏还是下城来的。对千金公主来说，名誉是一个装饰品；对贫民女孩来说，名誉则是一个资产。资产意味着可以和其他资产交换，人力资产可以换成物质资产和社会资产。既然人人生而不平等，用自己的全部优势当做个人资产，又有什么不对？然而衷夏的声誉永远毁了，她在这场社会竞争中，失去了最大的一个资产。
　　最可悲的是，一个这么重要的东西，竟然这么容易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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