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才是真爱神

　　伊娜说她感谢维予让她认识了很多朋友，有一多半是真心的。常年大集体的生活，让伊娜喜欢人类。所以她也喜欢棘风的办公室，总是有人在这里无所事事地发呆，他们也是喜欢人类的吧？不然为什么要专门跑到这里打游戏、发呆、听别人聊天呢？
　　勤世出去接了个电话，然后愁云满面地回来，贴着墙边走去拿自己的包，没跟任何人说就离开。只有伊娜注意到他，也跟着他出去。
　　没管勤世，伊娜直接跑到停车场，寻找上次记下的那辆车。她转遍了偌大的停车场也没找到，如果不是今天干劲十足，伊娜就放弃了。因为心情还不错，她转着眼珠想了一下，“是不是在其他停车场？不对，设身处地考虑，我会把车放在哪？”这样想过以后，伊娜朝轻轨方向直线前进，穿过小树丛和不知哪年哪月堆砌的建筑垃圾，那辆车果然停在轨道的隔离网旁边。
　　伊娜看了一下周围，这是铁轨两边必须留下的空地，不能利用，也没有绿化，和树丛另一边的校园宛如两个世界。每隔10分钟有火车通过，轰隆的噪音比不上重型火车，也足以盖过这里发出的人声。
　　伊娜再次确认是那台车，从口袋里掏出橡胶手套和刚才从桌子上顺走的几根吸管、一个大塑料瓶。
　　伊娜把吸管一一从纸套里抽出，一根根接起来。到一米的长度，她打开车子油箱，把吸管插入，轻轻一细。
　　“呸！还是柴油的！”她把吸管另一头插进瓶口，柴油顺着吸管流入瓶子。4升的瓶子快满了，伊娜拿出吸管，习惯性地折起来收入口袋。
　　她检查车门，电动锁。拿出随身电脑摆弄了几下，伊娜又惊又喜：“这个破车竟然有远程开火热车，这就简单了。”仅仅在电脑上敲几下就打开了车锁，伊娜把所有门打开，把半瓶柴油浇在车座上，然后坐在车前盖上等。
　　几个人争执的声音慢慢靠近，伊娜站起来，跳上车顶。
　　“快走！”
　　“等一下，就等一下，听我说……”
　　“有什么可说的，你的废话真多！”
　　“真是，我干这行有几年了，最不愿碰学生，一个比一个话多。”
　　“可不是，现在大学都教什么啊？我跟我老婆结婚八年了，总共说的话也没要学生一次债听的废话多……”
　　这时，他们都看见建筑废料之间冒出伊娜的上半身。再转一个弯，他们看见那辆15年车龄的灰色紧凑型轿车上面，站着一个白色的娇小身影。她手中的大塑料瓶漫不经心地倾斜，下午炎热的风吹起她的长发和刚到膝盖的裙子，似乎也吹得她摇了几摇，瓶口流出棕黄色液体浇在被太阳晒得炽热的车顶上，一部分挥发，散开一片刺鼻的气味。
　　“你在干嘛？”一个头发蓬乱的中年人大喊。
　　伊娜歪头一笑：“点火玩。”她从背后拿出另一只手，手里握着打火机。
　　“喂，你……”另一个纹了满臂的光头年轻人作势要冲上来。这时他们意识到敞开的车门里发出更大的柴油味，似乎整辆车都被油浸满了。
　　“别过来。”伊娜平静地说，她用下巴指指三人中的最后一个，“放开他。”
　　中年人和光头同时看看被他们抓在中间的勤世。勤世一脸哭相，眼泪还没干，疑惑地看着伊娜，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对，就是他。”伊娜点头，对他们三个的领悟力给予鼓励。
　　光头看看勤世，再看看中年人，希望他说点什么。中年人上前一步，露出狰狞的表情，恶狠狠地喊：“把那东西放下，你敢碰我车子，信不信我打死你？”
　　伊娜把左手一歪，剩下的小半瓶柴油倾泻而下，流满车顶，一定有几滴溅到伊娜精致的小皮鞋上。她看似毫不在意，只是为了站稳一点，把鞋子的尖跟往下扎了扎，在车顶发出指甲抓玻璃的声音。
　　划破车漆的声音也划在中年人的心头上，他皱了一下眉头。几个人眼睁睁看着柴油流光最后一滴，浑浊的液体从车顶边缘滴下。伊娜又说：“放开他。”
　　中年人两手一摊：“好吧好吧，我们得讲道理。他欠了我们钱，我们带他去聊聊分期付款的事，我们是正经生意人，对不对？”
　　光头点点头，勤世愁眉苦脸地不说话。
　　“放开他。”伊娜又说。再没多说一个字。
　　“你是他什么人？这个闲事你管的了吗？我们找到你家轻而易举，你的父母还想不想活？你晚上最好别出门！想想你的邻居把你看成什么……”
　　伊娜张开嘴唇，只是说：“放开他。”
　　“可是他欠了我们钱啊！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要不你帮他还？”
　　“放开他。”
　　“你到底想怎么样？”中年人越走越近，伊娜悬在半空的手拨着了打火机，一个小小的火苗飘在她手上。其他三个人都仰视着这一切，各自想像火苗碰到车子会发生什么。勤世更往下看，伊娜的双脚还站在柴油里。

　　中年人想了一下，叹一口气：“好好好。”他示意光头松手，勤世被推到一旁。
　　“然后呢？”中年人说，“你想怎么了这个事？”
　　伊娜看着勤世：“跑，在办公室等我。”
　　勤世像从恶梦里惊醒，这时突然说：“不行，我不能去那里！”
　　“那就在‘彗星牌’，快！”
　　勤世踉踉跄跄跑走，越跑越快，穿过树丛不见踪影。
　　中年人和光头对看一眼，慢慢向两个方向走，包围伊娜。光头一边移动，一边咬牙切齿地说：“你对他还真不错啊，要是他不和你结婚，你可亏了。”
　　“他欠了你们多少钱？”伊娜问。
　　“八千。”
　　“八千？”伊娜大叫，“就八千！”
　　“还有利息。你跟我们走，我们一起去算算利息。
　　“那可不行，我没钱啊。”伊娜笑说。
　　“别那么谦虚，胆大心细，谁都有钱，说不定你还了钱，还能剩个几百块带回家呢……”
　　伊娜估计勤世已经跑到人多的地方，在车顶上蹲下，几乎和中年人平视。她用商量的口气说：“我放你们走，你们以后别再来了。
　　“什么？”
　　“干你们这行的本来就有个死账率吧，这笔钱就算死了，我们一笔勾销。”
　　中年人和光头对视一眼，光头青筋暴起，大喊：“放屁！”跳起来向伊娜冲过去。
　　他话音未落，伊娜脚尖一顶，从车顶弹向后方，打火机在她面前投出，落进车里，前座立时起火。伊娜转身落地，拔腿就跑。
　　光头冲力太大，点着了衣服，他一头滚到地上，扑腾着灭火。中年人看着汽车大喊：“你有病啊！我不会放过你！”
　　伊娜已不见踪影。

　　前几天打过“彗星牌”的树下，伊娜找到勤世。他抱头坐在人群看不到的地方。
　　伊娜走过去：“喂，他们走了。”
　　勤世抱头的动作没有变，坐在那里像个石头。“对不起。”
　　“为什么？”
　　“我自己走了。”
　　“我让你走的啊，你听话是个好孩子。”伊娜说。
　　两个人沉默着坐了一会儿，勤世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嘛……”伊娜心想，因为我破解了你们所有人的通讯设备，发觉你这几天神色有异就偷看了你手机信息，知道有人威胁你心生同情，就找到他们的地址、电话、车牌，刚才偷看你的信息知道他们来者不善，就早去现场准备好。我当然不能这样说了，只能说：“上次偶然看到那些人在找你麻烦，今天你那样出门，就担心是不是他们又来了……”
　　勤世抬起头来，看着伊娜，惊魂未定的样子像个孩子。他由衷地说：“谢谢你，真的。”
　　伊娜心情突然变得极好，像荒地开出一朵花，她心里哼起歌来。
　　“没事。”伊娜说，“对了，为什么不叫棘树帮你还钱？他肯定乐意干。”
　　“不行！”勤世惊恐地站起来，“不能让棘树大哥知道。别告诉他好吗？求你！也别告诉别人……”
　　“好，当然。”伊娜不解，也一口答应下来。
　　勤世坐下，又抱住头：“这是我自己的问题，都怪我自己。如果让别人知道了，就算能摆脱收债的，我也和以前不一样了。”
　　“你以后慢慢还给棘树也不行吗？”
　　勤世不敢相信伊娜竟然看不懂这个简单的道理，而且看上去给她说也说不明白。他组织了半天语言，最后只是说：“不行，那也不一样了。”
　　“我帮你还，反正我已经知道了。”伊娜说。
　　勤世想了一下，的确是这样。他正迟疑，伊娜掏出手机：“多少？”
　　勤世小声说：“两万。”
　　伊娜手中点点划划，很快合上机器：“好了。”
　　勤世觉得有义务多说两句：“一开始我只借了八千，为了那次生日聚会……想着马上就还。结果出了新的游戏，然后又出了新鞋，一拖二拖，不知怎么就变成两万……”
　　“生日，是上月你的生日？”
　　“是。”
　　“你是借的钱？为什么？”伊娜深感震惊。
　　勤世不说话。
　　来这之前，伊娜学了关于这个社会的各种知识。林林总总，从经济构成到社会心理，她都能在考试中拿满分。真到了这里，还是有很多事让她看不明白。看样子勤世也在后悔，她就不再问了。
　　“算了，你干了什么和我无关。放心吧，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你要还钱哦，又不是真的缺钱，你真够了。”
　　“当然！”勤世答应得很干脆。
　　觉得那两个人也该离开了，伊娜和勤世一起走向主干道。远远看着前面乱糟糟一片，看热闹的人招呼更多人来看热闹。人群团团围着两辆消防车，红灯一闪一闪。
　　勤世停下：“这是怎么了？”
　　“还没折腾完啊？”伊娜头也不回，“这点小事。”
　　勤世追上来：“你说什么？刚才你……”
　　“烧了车呗。年货都买了，哪有怕放鞭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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