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

　　几天后心月带了个十来岁的女孩子过来，说是按王爷的意思拨给我的使女，我都快要忘记还有这么一回事。
　　心月回话的时候，青萝就跪在堂前，偷偷的抬头看我，正跟我的目光对上，她笑起来，眼弯弯的，左颊有一个小酒窝，我不由得也就笑了。
　　初时疑心她是方予诺安插的探子，特意事事注意，谁知几日相处下来，只觉得她性子娇憨，胸无城府，倒觉得是自己多心，也就渐渐释然。
　　方予诺依旧日日来看我几次，态度不冷不热，除了问我身体等事，再没说过别的。我说不清是悲是喜，有时候忽然想到，只觉得心乱如麻，末了，赌气写了“随遇而安”四个大字挂在门斗上，站在堂下端详一阵，到底还是叫人撕下来烧了，青丝的字我见过，说句鬼画符，恐怕鬼会不依我。
　　字虽然是烧了，心到底静下来，我还有许多事要做。
　　第一件是宝颜。宝颜十三岁就跟着我，六年来事事尽心，名虽主仆，情同姐妹，其实还在两三个月前，我已经在想这是该分别的时候。我的“离魂症”是极秘密的事，所知者除方予诺外不过三五人，名义上我是以失了忆的青丝在假扮董傲寒，若说能瞒的过这样的贴身丫鬟，傻子都不会相信。前一阵是病着，还能蒙混过去，如今还留着她，只能是夜长梦多。
　　所以，宝颜，这是该分别的时候。
　　我以几个陪嫁侍女年纪太大为由一一打发了。
　　宝颜走的时候，脸色苍白双目浮肿，她在园外跪下，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一言不发的走进漫天风雪中，再也没有回顾。
　　我躲在阁楼上看她，心里算计着偷偷放在她行囊里的珠宝能够换多少银两，够不够她好好生活，算着算着眼泪就掉下来，宝颜，你走了，我从此孤身一人。
　　现在，青萝是我最亲近的人了。那件事以后，我落下个怕黑的毛病，一到夜里，屋里有人还好，若是剩我一个，那是非得点上十盏八盏灯，照的全无死角才肯罢休的。
　　还好有青萝陪我。她是宁州越北人，越北盛产两样东西，一是莲子，二是歌者。越北人多有一副天生的好嗓子，清越嘹亮，一曲歌罢，绕梁三日。我哄着青萝唱歌给我听，她一句句的教我：君当做磐石，妾当为蒲草，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我听的心驰神往，评论说这个焦仲卿不通的很，让一个老虔婆这样糟蹋自己娘子，刘兰芝一开始就不该嫁给这个窝囊废！门外有人低笑一声，补充说：“活该他自挂东南枝。”
　　青萝直跳了起来，跪下喊“恭迎王爷！”
　　我畏寒，早已经脱了外衣捂在床上，这时候起来不是，不起来更不是，两难之间已有人打起帘子让方予诺进了门，我不得已就床沿跪了，算是个意思。青萝迎上去接下他的斗篷，我眼见上面打着一层雪点子，没话找话的问了句：“下雪了啊？”
　　方予诺搓着手，冷不防捂到我脸上，我被冰的一哆嗦，还来不及抗议，他已经笑着放手，应道：“是啊，下大雪了。”
　　我见他眉上都结着一层白霜，穿的又正式，猜着是从宫里回来，那便多半还没吃饭，便问他想吃什么？
　　方予诺看着我笑“傲寒，所以我喜欢跟你说话呢，我喜欢聪明人。不过你猜错了，皇上留了饭。”
　　我的心里一个激灵，差点连怎么呼吸都忘记，他知道了？嗓子忽然发干，虚汗瞬间爬满了后背。而他只是笑着接下去：“还有十来天就是除夕，皇上说让我们进宫去过年。”
　　他不是那个意思，不是那个意思……我强迫自己不要再看他，这样面色惨白的死盯着一个人，谁都会觉察你有问题，我打了个哈哈，声音愉快的说：“好啊，我还从没凑过这个热闹。”
　　方予诺离开的时候吩咐我要早做准备，按例，外戚在席上都是要献艺的，我笑着应了。

　　贵妇人的生活实际上相当无趣，当初在家当小姐的时候，我还可以跟笑雪斗气，上我爹那来自天南海北的十房姬妾那里串门，到了方予诺这儿，他父母早亡，并无兄弟姐妹，看来也暂时没有立侧妃的打算，偌大一个北顺王府，居然只有他和我并几十个家仆，人事关系简单的不能置信！
　　我在百无聊赖中寻宝一样把整个北顺王府翻了个遍，最终发现方予诺的书房是个好地方，他的藏书极之丰富，经史子集、天文地理、游记怪谈……连移情动性的曲词杂记都整理了一箱子。据我的粗略估计，就是我每天读一本，也够我打发十几年的时光。我开始漫无目的的把他的藏书往我房里搬，直到有一天我遇见了优波罗。
　　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不是人类——没有人会这样美。他是我生平仅见的可以用风华绝代来形容的人物，而他居然是个男人。
　　通常来说，如果方予诺不在家，书房里不会有人，所以我推门而入的姿势就十分豪放，何况我和青萝的手上都各自抱着一摞书。我万料不到会有人在，他正往书架上放一本书。听见有人进来，他转过身，极有礼貌的笑了，他问我：“要帮忙吗？”
　　他有一头亚麻色的短发，眸子是与人类迥然不同的水蓝色，我几乎是立刻就认出，这是一个魅。
　　魅是一种古老的生灵，历史甚至比人族还要久远，他们的寿命也远比人类来的长，听说最长寿的魅可以活到接近五百岁。最初，他们只是密林深处的一点灵识，要经过漫长岁月的修炼才可以凝聚出人形——自然也可以化做鸟、化做鱼，可是人类的生活毕竟要有趣的多，魅族的生命那样漫长，如果只能飞来游去，恐怕会无聊的要自杀。
　　每一个魅凝聚的机会只有一次，也就是说，他们并不会化身千万，凝聚的时机可以自由选择，或早或晚，灵力修炼的越高控制力就越强，凝聚成功的机会也就越大。要是耐不住寂寞，很早就试图凝聚，产生极丑的魅的机会也十分之大，而像优波罗这样美的魅，我估计最少已经三百多岁了。
　　优波罗是方予诺的幕僚长，就住在北顺王府的风荷轩。之所以我以前没有见过他，是因为我病着的日子里他去了一趟故乡秋原，我遇见他的时候他才刚刚回来。优波罗打发时间的方式和我差不多，如果没有工作，他也就天天泡在方予诺的书房里，我们很快成了朋友。
　　这是个极有趣的伙伴，见多识广，博闻强识，我很喜欢和他聊天，最妙的是，他不是人类，就算他再美十倍，我也绝没有红杏出墙的可能。
　　方予诺对我动不动就往风荷轩跑的行为采取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默许态度，反而是青萝提醒我要提防人言可畏。
　　她说的人是心月。
　　心月姓楼，名字好，姓的更好。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听听名字都觉得动人。
　　我早在方予诺第一次说会过来和我同住的那天，就已经猜到她跟方予诺的关系不寻常。难道还会天真到以为那时候她之所以眼含热泪是因为不小心打了个哈欠吗？我在这件事上不想动太多脑筋，事实上，如果方予诺因此来跟我兴师问罪，那将受到我的热烈欢迎——飞醋吃到这个份上，这个男人得有多在乎我啊！
　　青萝眉头紧皱，她的样子让我想起宝颜，宝颜在我对某些她认为很重要的事不放在心上时，也总是这样皱起眉头生气，我一下子就投降了，我问她：“心月说什么了？”
　　青萝认真的重复心月的话给我听：“王爷，我觉得王妃有问题。”
　　“王爷就回答她：你不该这样说她。”
　　心月的回答是：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你难道没有怀疑过吗？
　　方予诺简捷的说：请你出去。
　　“就是这样。”青萝严肃的说。
　　我没有从中找到方予诺在怀疑我红杏出墙的证据，“这不是很好吗？”
　　“很好？”青萝跳起来，对我的迟钝极为不满，“这叫很好？你没有听见王爷的口气。他当时已经很生气了。”
　　“我觉得他在生心月的气。”
　　“心月只是管家，王爷跟一个下人生什么气？”青萝气乎乎的走开了。
　　我开始恍神，安而忘危，乐而忘蜀。我想我知道心月在说什么。
　　我确实应该警觉一些，这些日子以来因为方予诺对我的有意疏远，我似乎对自己的生活越来越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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