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如夏花

　　急性粒细胞性白血病，治疗到底还是失败了，许清顾躺在病床上，苦笑，对不起啊，穆青，我又失约了。
　　许清顾临死之前还在想，穆青有没有看到那封信呢？许清顾开始有些后悔说要穆青等她一年，要是穆青没看到那封信就好了，许清顾开始这么想。一年这么长，要是自己活着吧，还好，用以后一辈子慢慢弥补，可目前的情况是，她即将要死了啊，还是死的不能再死了。所以，穆青该怎么办，许清顾挺头疼的。她的穆青，一定要好好的才行啊。
　　意料之中的失重感把许清顾拉回了现实，接着就是身边机器发出了刺耳的声音，冲进来一大群医生护士，就像没人看见她似的，开始对着她的尸体各种抢救。许清顾全程冷漠脸围观，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场面在她看来，莫名有点滑稽。
　　当医生终于宣布放弃的时候，许清顾也跟着松了口气，跟在自己身体身边晃荡了会儿，看方向不太对，就立刻开溜，然后眼前一黑，就昏过去了。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许清顾再睁开眼，却是在自己的葬礼上，没有父母亲戚，就穆青和几个朋友参加，也不见得多肃穆，反倒是有些温馨，是许清顾喜欢的风格。几个朋友坐在一起回忆许清顾的事情，说着说着还笑了起来。穆青在一边默默的听着，好看的眉眼敛在一起，只是眼下的青黑告诉别人，从许清顾出事到现在，她一直没有休息过。
　　参加自己葬礼，是个怎样的体验许清顾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
　　“清顾真的是个温柔的人啊。”有朋友感叹了一句，这时她们纷纷说不出话来，共同怀念她们的朋友许清顾。
　　温柔吗？许清顾露出思索的表情，自己是不是个温柔的人，她自己不知道，记忆里只有那些当初跟穆青的争吵，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当时年少气盛总得争这么一口气，即使，对面是那个爱她入骨的穆青，有句话说，我们总在伤害爱自己的人。大概就是这样吧。六年的同居生活让最初的那些感动慢慢被时间消磨。
　　许清顾离开家之前，还跟穆青就“牙膏应该从尾部开始挤”这种问题吵了一架，真是无聊，许清顾想着想着笑了出来，然后眼泪就不受控制的唰的落下来。“穆青，对不起，对不起。”许清顾从背后抱着穆青，眼泪穿过穆青的身体，落在地上，不见踪迹。
　　穆青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抬起头，快速的环顾四周，随即又失落得低下头。人鬼殊途，她看不见近在咫尺的爱她的许清顾。
　　“穆青，你以后该怎么办啊。”许清顾努力抚摸着穆青的脸，却依旧是从穆青脸上穿过去。
　　葬礼并不隆重，很快就结束了，前来吊唁的朋友也三三两两的走了，留着穆青一个人静静的坐在许清顾的墓碑旁边。
　　“媳妇儿，咱们好不容易日子好过一点，你怎么就突然走了呢？不是说好了等你回来咱们接着说牙膏该怎么挤吗？你不在，咱们家牙膏真的好丑。说好了一年，我还没等到，你就回不来了。”穆青说着有些泣不成声。
　　当初许清顾家里人是坚决反对许清顾和穆青在一起的，许清顾父亲更是直接把许清顾锁在家里，没想到半夜许清顾竟然从二楼的阳台上离家出走，跟着穆青一起来到h市，从一无所有开始打拼，许清顾帮人带家教，穆青给人做设计。一开始日子都不好过，交了房租之后，两人就只能每天吃一碗素面，每次发工资，她们就去菜场买一点肉，吃肉丝面。钱也一点点攒下来，日子也就这么慢慢好过了一些。
　　穆青也慢慢的不说话，靠在墓碑上睡着了。许清顾坐在穆青身边，靠在穆青的肩头。从前她们住一起的时候，晚上睡觉前，许清顾也总是这样的姿势跟穆青看一本书，一开始还总是因为看书的速度不一样快，还差点撕坏几本书，后来也是穆青一个理科生慢慢迁就许清顾这个一目十行的文科生。
　　“…我要你来爱我不顾一切…”穆青睡了没多久，就被口袋里的手机吵醒了，铃声是许清顾生前最喜欢的那首歌。
　　对方是房地产推销的，穆青直接给挂断电话，站起来，摩挲着许清顾的墓碑“清顾，我明天再来看你。”
　　从墓地回家的路上，穆青一直表现的很平静。许清顾跟在穆青右手边，就像往日她们出去的时候，穆青用把许清顾护在没有车的那一边一样。
　　家里没有许清顾的打扫，还维持着许清顾走之前的样子，有些地方已经落了一层灰。
　　穆青坐在之前许清顾最喜欢坐着的那个椅子上，呆呆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想着想着眼眶就红了。“清顾，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啊。”穆青喃喃。
　　许清顾在一边看得心疼，除了抱着穆青，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当当当。”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听声音是个女人，似乎是对面那个前不久搬来的新邻居，至于叫什么是做什么的，一概不知。
　　穆青本来不想理会，想到如果是许清顾在家，估计会很热情的开门吧，就走过去隔着门问了一句，“请问什么事”
　　“那个，我是住在对面的，能不能麻烦借点盐”门外的女人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刚锅里正在炖着菜，家里没有盐了。”
　　“等下，我去拿给你。”穆青走到储物室找出了之前许清顾备下的盐，想起什么似的笑了一声，才起身把门打开把盐递给门外的女人。
　　这时候许清顾才看到对方，那是个好看的姑娘，年纪大概跟穆青差不多，笑起来很明媚的样子。
　　“真是太感谢你了，如果不嫌弃的话，可以请你吃饭吗？”女人接过盐，对穆青说。
　　穆青摇摇头，礼貌又疏离的说：“不用客气，一袋盐而已，我已经吃过了就不过去打扰了。”
　　穆青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姑娘只好道谢离开了。
　　穆青叹了口气才走进储物室，把有些乱的储物室重新整理一遍，许清顾站在储物室门口，看着穆青。
　　许清顾的毛衣，许清顾去年冬天给她织的围巾，许清顾给她买的手套…储物室里所有的东西，都是跟许清顾有关的。
　　穆青抱着围巾，想起许清顾神神秘秘的送围巾给自己的时候，脸上那骄傲的小表情，笑出了声，许清顾第一次织围巾，就是送给她的，自己当初还嫌弃这上面有个洞，后来也还是当宝贝一样天天带着。
　　许清顾看到这条围巾，立刻跑过来，却又碰到了门旁边的箱子，“哐当”一声。从前她就总是碰到这个箱子，可一直懒的重新归置，就一直放在那里了，所以每次进储物间都会小小的撞一下。
　　“清顾是你回来了吗？”穆青似乎感觉到什么了，惊喜地问，可终究什么都没有，她看不见许清顾。
　　“我就知道这里不对劲。”储物室突然亮了一下，对门的姑娘就出现在储物室里。
　　许清顾感受到害怕的情绪，躲在穆青身后。
　　穆青有些惊讶，却极力保持平静，“你是谁？来我家干什么？”
　　“如你所见，我是个天师，刚来借盐的时候发现你家不对劲，而根据刚才的能量波动，我敢断定，你家有问题，果然，她就在这里。”姑娘虽然语气很严肃，但是端着碗的动作却有些滑稽，“你们俩感情很好，她都舍不得走了。”
　　穆青有些激动，“她在这里你是天师能让我看见她吗？你要什么，只要我有我能都给你！”
　　“咳咳，那个，我刚欠你一个人情，就当还你了。”天师姑娘看到这么激动的穆青有些惊讶，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眼镜递给穆青，“透过这个，你就能看到她。”
　　穆青颤抖着带上眼镜，看到许清顾的那一瞬间，穆青伸手就要抱住许清顾，却抱了个空。
　　“你们两个，人鬼殊途，能看见她就已经是极限了。”天师姑娘在一边淡淡的说，“你们先聊着，我先回去吃饭了。”说完储物室里又一闪，姑娘消失了。
　　“清顾，”穆青话里带着一点哭腔，“你怎么就丢下我一个人走了”
　　许清顾露出一个歉意的笑，拉着穆青的衣角像往日那样撒娇，每次许清顾这样，穆青就没法硬着心肠继续说那些话。
　　听不见许清顾的声音，穆青就看许清顾的嘴型，她说“乖，别难过，我一直都在你身边，你好好的活下去，带着我的那一份。”
　　“我还没有好好看过的那些东西，你帮我看看好不好”许清顾继续说，“对了，还有我爸妈。”说到千里之外的父母，许清顾哽咽了，六年了，自己从没往家里打过一个电话。
　　“好，我会替你好好照顾咱们爸妈，你等我，等我完成你的愿望，就去陪你。”穆青伸出手，小心翼翼的牵着许清顾的手。
　　最后，许清顾说，“再唱一次我们第一次遇见你唱的那首歌吧，我想听。”
　　穆青点点头，找出自己好久没弹的吉他，盘腿坐下来，许清顾坐在对面，听她唱：
　　“也不知在黑暗中究竟沉睡了多久
　　也不知要有多难才能睁开双眼
　　我从远方赶来恰巧你们也在
　　痴迷流连人间我为她而狂野
　　我是这耀眼的瞬间
　　是划过天边的刹那火焰
　　我为你来看我不顾一切
　　我将熄灭永不能再回来
　　……”
　　穆青唱着唱着就好像回到了当初，她在酒吧驻唱，许清顾二十岁生日被朋友拉着一起去酒吧。
　　“我是这耀眼的瞬间
　　是划过天边的刹那火焰
　　我要你来爱我不顾一切
　　我将熄灭永不能再回来
　　一路春光啊
　　一路荆棘呀
　　惊鸿一般短暂
　　如夏花一样绚烂”
　　穆青唱到最后泪如雨下，几乎唱不下去了，许清顾要听，她就一字一句慢慢唱，几乎没有一点调。
　　“真好听。”许清顾说着，眼泪从眼眶里掉出来，落在地上也是看不见的，好像有一点白光从身边慢慢扩大，要把整个许清顾整个人吞噬。
　　“别走！”穆青扑过去，这一次终于没有扑空，熟悉的触感，却还是留不住，吸力越来越大，穆青拉不住许清顾。
　　穆青捂着脸泪水还是止不住从指缝里漏出来。

　　三十年后。
　　“清顾，等我。”穆青躺在病床上，低声说，极尽缱绻。
　　我会爱你不顾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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