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若童话

　　身体的极度疲惫和大量黑咖啡带来的极度亢奋让我的神志都有些不清楚了，我们是在军事基地降落的，飞机停稳以后，我松开安全带，轻轻的握住瑞克满是伤痕的手臂，随着医护人员将瑞克推离飞机，我最后一次在瑞克的额头上留下了一个深深的吻，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推走了仍在昏迷中的瑞克。我尽力控制不让眼眶中的泪流下脸颊，呆坐在那儿许久，直到兰斯少校和格林出现。
　　“任务圆满完成，大家都平安无事，你的丈夫也安全了，该是高兴的时刻，你怎么了？”兰斯不解的看着我。
　　“前夫。”我淡淡的回了一句，“是啊，是该高兴。”
　　气氛有些尴尬，我起身准备离去，格林有些不知所措的拦住我，“等等，我们有个小礼物送给你！”他递给我一个海豹的领标，“从没有和怀着孕的女孩一起执行任务，还为你会是我们的累赘，没想到一切因为有你那么顺利！别小看这个标志，没人能轻易拿到，除非你通过所有的严苛训练成为海豹。我们讨论了一下，这个送给你，虽然你不是我们的一员，但是，算是一种祝福吧！”
　　“谢谢，真的很感谢你们的一路相伴，”我接过它握在手心，“我知道这个标志，知道它有多珍贵，真没想到这辈子我竟然有机会从真正的海豹手中得到一枚，万分荣幸。不好意思，格林，兰斯，我的态度有些怪异，或许没有你们所期待的兴奋，真的不是针对你们或者这个行动什么的，本来我不会解释我的悲伤心情，可我不希望你们误会我对这枚标志不尊重。瑞克是我的爱人，直升机上的话，你们应该都听见了，我深爱着他，但是出于种种原因，回到美国本土，我再也不会有机会见到他，甚至，他也不会知道我所做的一切。不要误会，这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不公平的际遇，我很难受，但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请你们理解我，今天这段话，也请你们当做没有听到过。谢谢你们，全心全意的感谢你们。相信我，这枚标志，会是我这一生最珍贵的礼物，因为你们救了这辈子我最在乎的人的生命，也给了我继续活下去的信心和勇气。上帝保佑你们。”我努力忍着不让自己落泪，哭也要做人，笑也要做人，已经很痛了，何必要让眼泪时刻提醒自己痛上加痛呢。
　　我取回自己的手机，上面有一条海伦发的短信。她找来的律师在基地外面等着我。我如约签署了放弃绿卡的文件，并承诺在十天之内离开美国。律师的车送我回到明祺公寓楼下，我是真的无处可去了，犹豫一阵子，还是上了楼。
　　“去伦敦我的公寓吧，反正我已经买下了，空着也是空着，权当帮我看房子。什么都不要想，安静的呆一阵子，把孩子生下来再考虑未来什么打算。”明祺永远都是我的后路，我对他，除了亏欠，还是亏欠。
　　临去叙利亚之前我已收拾过行李，该拿的都拿走了，遭到绑架之后，因为我留的紧急联络人信息是明祺，所以我的一些东西报社辗转送回了明祺这边，明祺告诉我，这大约也是沙赫的视频送到我手中的原因。我翻了翻寄回来的东西，除了一些个人用品，竟然，还有瑞克送给我的那套童话书。重新打包的过程十分简单，我随着明祺上街补充了一些必要的生活用品，再就是那套占了我小半个行李箱的童话，没什么好犹豫的，我想这一生，我都不可能遗忘瑞克。既然没有办法忘记，那么，带着我的童话吧。
　　上飞机的前一天，我硬着头皮打通了海伦的电话，我只想知道瑞克好不好，想偷偷的哪怕远远的看一眼瑞克。
　　“安妮，他好不好都和你不再有关系。”
　　“求你，海伦，我答应你的我一定做到，不过是想放心的离去罢了。”为了瑞克，我可以卑微到尘埃。最坏不过永不相见我都答应了，还有什么我不能为他做的？
　　“离开就是离开，我说的很明白了，他和你不再有任何关系，请你以后都不要再过问任何和他有关的事情。”海伦挂断了电话。于情于理，我理解她说的是对的；于情于理，我却无法平息自己心中的痛苦。
　　我没有让明祺送我，既然上天注定我要孤单一个人，那么，就从告别这个曾经留着我美好记忆的瑞克的母国开始吧。
　　有人感慨时光飞逝，有人哀叹度日如年，其实不外乎自己的心态。我没有拒绝明祺的好意，暂住在伦敦他买下的公寓中。我记得在美国他的公寓的风格，尽量按照那个调调，我悉心帮他布置了他未来的家。他每个月需要付按揭，泰晤士河边寸土寸金之地，我的积蓄肯定不够，但是我坚持在自己最大的能力范围之内多多少少象征性的帮他支付一点，虽然我知道明祺的身家靠着这几年自己的打拼也已是千万美金，并不缺我这点钱，但我只是求我自己稍微的心安而已。
　　我不再有富可敌国的爹地，也不再有青年才俊的未婚夫，连工作都没法在短时间找到，总要为自己寻一条出路，于是我开始制作一些东方风情的手工艺品，干花干草的拼贴画，砂石树枝凑成的小动物，手工编织的手链项链……入夜我便将它们拿到集市上去卖，好歹为自己赚些生活费。空余的时间，我把在叙利亚的经历和对沙赫的采访记录整理出来，开始试着写一些东西。我不知道自己能写什么，小说？采访纪要？反正就随着自己的心性，一天写一点。
　　肚子里的小东西在平静的环境下茁壮成长，想必是继承了我和瑞克都那么倔强的精神意志吧，虽是怀孕初期我这个粗心大意的妈咪亏待了他，然后又任性的带着他上战场救他的爹地，他却没有给我掉链子，直至临产都不曾给我一点麻烦。明祺来到我身边陪着我从待产到产后两个月多，像我的丈夫般替我打理好了所有事，包括连我都从未有过经验的坐月子。
　　是个漂亮的男孩。
　　“就叫他瑞克吧，你终究忘不了他，有了这个小家伙，只会让这种思念更上一层楼，那么，就叫他小瑞克吧，既然你不能逃避，那么不如勇敢面对。”明祺替小东西取了名字，我没有反对，又给他取了个小名，叫念念。人说女人有了孩子，对孩子父亲的依恋便会转移到孩子身上，我抱着小瑞克，心中却仍旧深深想念着他的父亲。
　　“瑞克已经出院回家了，但还在半休养中，有时会到集团处理处理事务，不过基本上他已无大碍。他恢复的不错。”明祺小心的试探我的反应。
　　“哦，挺好的。”我淡淡回应，已经不属于我的东西，不敢再让自己有执念。
　　“他找过我问你在哪里，我只说你经历了那么多，想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顺利生下孩子，不希望任何打扰。”明祺顿了顿，看我没什么反应，“他看上去精神不太好，除了必要的工作，不太和外界交流，像是老了许多。还有，他告诫我不要为了工作而忽略家庭……”
　　我极力压制心中的痛楚，“他会好的，那样残酷的折磨，总需要一阵子身心才能恢复。他还年轻，海伦也会好好照顾他的。”
　　明祺叹了口气，“我真弄不明白你们。你们俩总是在彼此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不计代价的为对方奉献一切，可度过了危难，却偏偏彼此折磨，这样真的好吗？真的是爱吗？安妮，你为什么这么偏激？你爱他爱的完全没有了自我，而他也爱你爱的发疯发狂，为什么不给他一个机会？”
　　“我们为彼此所做的一切在你看来是为爱奋不顾身，可明祺你有没有想过当局者的感受？为了我好，为了保护我，他从不和我分享他的压力他的痛苦，等反应迟钝的我发现的时候，他已经是身心俱疲，你觉得我应该感动我应该心安理得的接受他的牺牲？你知不知道我有多自责多难受？我也同样的爱着他啊，我不能容忍因为我的存在而让他承受那些压力和折磨，我不能让自己的快乐建筑在他的痛苦之上。我希望他快乐，你明白吗，我希望他平安快乐的活着，而不是因为有我这个累赘而让他一次又一次的受伤害。我害怕了，你觉得那是爱，我却觉得那才是彼此的折磨，我宁愿他不爱我，或者说，不那么爱我，不要那么失去理智的爱我。也许没有我在他身边，他才能试着照顾好自己。”
　　“你真的能放下，看着他和其他女人走进婚姻？”
　　我抬头看了看天，“没什么放不下，”我不想再谈这个话题，“倒是你，别老在我身边窝着，想做便宜老爸啊？顶多认你当干爹，赶紧回去照顾你的生意，顺便再给我儿子找个干妈。”
　　一有空我还是写作和做手工，但是我近期没有办法再去夜市，我又不愿意接受明祺的资助，他只好帮我想了个一劳永逸的办法，拿着我的手工艺品走了不少卖装饰品的小商店，终于有一两家答应他向我订货，他们根据卖的情况不定期下订单，我只需要在家里制作便可。
　　我慢慢的可以独立照顾念念，他并不是个难缠的孩子，基本上不怎么哭闹，而我也存了个观念，那么艰苦的环境我都能健康的活这么大，可见小孩子并不难养。明祺回到美国处理他的事情，但是每一两个月他基本上都会到伦敦来看我和念念，隔三差五的也总是少不了电话问问我和念念是否安好。明祺是个好男人，不可否认我曾经想过嫁给他就这么过一辈子，但是我做不到，因为他太好了，他值得更好的，能全心全意爱他的女人。
　　晚上正在给念念热奶，手机突然响了。我一边将奶瓶放进微波炉，一边接起电话。
　　“hello…”
　　“安妮……”是瑞克。
　　我有些措手不及，沉默了一会儿，“嗨，瑞克。你，好吗……”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很好，你呢？”
　　“我也很好！”课本上的经典无营养对话。
　　“相信你已经从媒体得知我的婚期，但是你我曾经那么的关心爱护过彼此，我觉得我还是应该给你打个电话告诉你，乖，如你所愿，我给你找了个后妈……”
　　又是猝不及防的心痛，我是不是该慢慢的习惯猝不及防的心痛了？微波炉停止转动的提示警音恰到好处的响起，将我从不知所措中拉回现实，“恭喜你，瑞克，是海伦吗，她……挺好的，真替你开心。最近没怎么上网，不知道你要结婚了，谢谢你告诉我。祝贺你。”我有些心不在焉。
　　“我要结婚了，你……你开心吗？呃，你呢，Kiddo，一切都好吗，和……你的孩子？”
　　“挺好的，全新的生活，如你所愿。瑞克，念念饿了，我刚热好奶，要去喂他，你也忙，我就不和你多聊了，不好意思，带着小家伙，我最近都走不开，就不回去参加你的婚礼了。”不知怎的我想起上一次被他赶出家门的情形，突然之间又心里空荡荡的，我只想尽快放电话。
　　瑞克沉默了许久。
　　“对不起，瑞克，我是真的抽不了身……过去的都过去了，我不再纠结了，我现在真的挺好，你也要幸福……哦，对了，谢谢你救了我……和我的孩子，谢谢你。”
　　听筒中传来瑞克轻轻的叹息。
　　“改天再聊，我得放电话了，再见，瑞克。”改天又会是哪一天……
　　匆匆挂断电话，我也不知道怎么走到了念念的婴儿床边，他正叼着奶嘴安安静静地躺着。初生时皱巴巴的小脸已经长开了，轮廓像我，但却有着瑞克一般湛蓝的眼睛和深邃的五官。盯着他看了许久，直到他有些不耐烦的发出几声含含糊糊的声响，我才反应过来早过了喂他的时间，奶已经冷了，我只好重新热过。
　　这几天我总是走神，无论做什么都丢三落四的，一会儿烧焦饭菜，一会儿忘记关水龙头……我不敢再去网上找关于瑞克的新闻，不见，就不会那么烦心吧。意料中的结局，我应该慢慢去接受，去适应。除了照顾念念，一有时间我就拼命的写，拼命的做手工，让自己忙碌，便没有时间去想那些旁的东西。可是夜深的时候躺在床上，我仍旧无法控制的想瑞克，翻来覆去直到早上起床，枕头总是潮潮的。又是一个多月过去，我勉强说服自己接受已经彻底失去瑞克的事实，记得明祺说过，求仁得仁，瑞克总算是踏入了门当户对的婚姻，我应该高兴才对。晚上我时不时的还要靠着安眠药入睡，仍旧心碎，但是有了念念，这回至少我有了活下去的念想。
　　明祺下周又要回来看我，我必须努力调整好自己的心情，至少不要让明祺看出我的心事。可是事与愿违，这天早上，我又接到了瑞克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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