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若童话

　　不知道坐了多久的汽车，火车，终于来到了S市，这个我只在图片上看过的城市。镇上高中毕业，虽然我的学习成绩很优秀，可是看着背已佝偻，头发已花白，只能靠捡些垃圾卖到镇上废品店勉强共我们度日的奶奶，我知道自己不能再念书了。我没有父母，被遗弃在土地庙外，是奶奶收养了我，这些年，为了养大我，奶奶已经付出了太多，我怎么可能再让奶奶费心？听人说，大山的外面，有很多很多大城市，那儿随便找份工作，每个月的薪水都比奶奶捡一整年的垃圾还要多好几倍，我小心的揣好我的高中毕业证书，收拾好东西，从镇上的学校宿舍回到我和奶奶的破茅屋里。
　　“闺女啊，念书才是正经出路，继续念，考大学吧，别想着出门打工了，你的学费，奶奶省吃俭用，再找邻里邻居的拼拼凑凑应该够……”
　　“奶奶，我从没有违背过您的意愿，但是这一回，您听我的话好吗，我不能再念了，我不能再让您这样为我操劳，我是大人了，让我出去吧，等我赚了钱，我把您也一起接到城里，咱不用那么花钱的生活，就随便找个住的地方，我找一份最基本的工作，您在家等我，愿意了给我做您的拿手好菜，咱娘俩简简单单的生活好吗？”
　　“闺女，外面很乱啊，你一个小孩子，没见过世面，奶奶不放心啊……”
　　“奶奶放心，我不会去做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的，我就是好好找份工作，最好那种什么文员的，我会踏踏实实的做事，然后尽快把奶奶接过去好吗？”
　　奶奶从来都没有放心过，但是，拗不过我的坚持，很认真的帮我收拾了一小箱子的东西，托人送我去了汽车站，先是七八个小时的汽车到绵阳市，然后从那儿坐火车到S市。
　　那一年，我19岁。
　　到了S市，我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可笑。我口袋里的钱，连住最差的旅馆都不够，于是我只能在火车站过夜。试着找了几天的工作，硕士毕业生都为4、5000一个月的工作抢破头，我这样的学历，只能去当最简单的劳工。这个城市，寸土寸金，租个房子动辄三四千，就连合租，都要一千多，我能做什么……揣着简历在街头徘徊了很久，我看到一家门面奢华的餐厅在招服务生，包吃包住，一个月1800块。有什么区别呢，这个工作对我来说真的很好，不用担心吃住，也算是份正经的工作，况且，我的口袋里只剩3块钱了……我走进餐厅，说明来意。我知道自己穿的很寒酸，可是，招工的人看了我几眼，让我试了一身旗袍，问我愿不愿意做迎宾。
　　“什么是迎宾？”
　　“就是站在门口迎接客人的，你只需要保持笑容，和来这儿的客人打招呼就行。而且，工资高些，2200块，做吗？”
　　“好，好，我做！”2200一个月！又包吃包住，还发制服，那么，我可以多存钱寄给奶奶了！对我来说，这不亚于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简单的入职培训之后，领班为我们分配了宿舍，四个女孩一间，很简陋的地方，可是，我非常开心，一种自己终于能够自立的感觉吧，人生的第一步。同宿舍有个女孩是我老乡，比我大5岁，名字叫金萍，也是四川人，但是她是成都附近的一个镇上，比我们那儿繁华多了。不过金萍到是个自来熟的性子，认了老乡后便总是和我搭伙，我们一起吃饭，一起洗衣服，上一个时间的班，一起休班，至少在这个繁华的都市，我们彼此都不再孤单。金萍很多时候会像姐姐一样照顾着我。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不知不觉已经快半年了，同来的不少做迎宾的漂亮女孩选择了其他容易赚钱的道路。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有许多对年轻女孩来说无法抗拒的诱惑，一夜千金甚至万金都不再是天方夜谭的故事，可我有我的坚持，一个月2200块钱，我活的很安心，我不喜欢逛街，也就没有什么可以花钱的地方，除了书。离我们宿舍不远有个旧货市场，有成堆的旧书。去的多了，旧书摊上的那位大爷也认识了我，常常半卖半送给我一大堆。”
　　我喜欢童话，在乡下的时候，虽然我们念书也看过一些，但是和我在这个旧书摊上看到的相比，简直是沧海一粟。我尤其喜欢童话中的王子和公主，我想大概是是因为那种生活离我真的太远了，我只能在想象中穿上水晶鞋，华丽的晚礼服，等着我心中的王子轻轻的将一个温柔的吻印在我的唇边。
　　我觉得，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在餐厅里，因为我们这个工作大家的流动性相当大，像我这么安安分分的并不多，所以经理对我很好，不久就升我做了领班，工资也涨到2500块。积攒了半年，我居然有了将近一万块钱。我常常写信给奶奶，她不识字，但是好心的邻居会念给她听，我只是想让奶奶知道我一切都好，快到春节了，因为春节会是最忙的时候，餐厅承诺给留下过年的员工双倍薪水，我向经理请了年后的假，告诉奶奶我会在年后回去看她。其实我真的很不舍得让奶奶独自过年，可是我想多攒些钱，多买些东西回去给奶奶，春节多干一个月能有双倍工资，而且据说老板还会给红包。如果我早知道我人生的轨迹会在这个春节发生戏剧性的变化，我宁愿回去陪奶奶过年，躲过我生命中最大的劫数。

　　除夕夜，是餐厅最热闹也是最忙碌的时刻。虽然基本上每桌的菜式都是早就订好了的，可是由于大部分服务员都回家过年了，人手严重不足，每个留下来的人都当成三四个人在用。金萍也想多赚些钱，和我一道留了下来，宿舍里两个人，至少不显得孤单。金萍只是普通的服务员，春节期间，她传菜，上菜，打扫残局，什么都做，我因为穿着迎宾的礼服，不方便帮助打扫和传菜，但是除了在门口迎宾，还要帮助上菜。在我们餐厅，老板有一个贵宾包厢，基本上不接待客人，预定再满这间也不会对大部分客人开放，老板是留着接待那些贵中之贵的客人的，来这儿上班快半年，这个包间也只接待过寥寥可数的几位客人，非富即贵，一般老板都是亲自出面接待的。今夜，这个包厢打扫布置得略有些西式的奢华大气，想必又是哪位显贵吧，只是我有些好奇为什么会是中西合璧的装点，餐桌上还摆了刀叉。
　　“一会儿有高层领导会陪个老外来吃饭，据说这个老外是美国什么传媒企业的大老板，连美国总统都要让他几分的！”经理悄悄透露给我一些小道消息，“若依，你能帮忙上菜吗？老板让我找看得顺眼的服务员，你去吧，做得好了，他们会给你相当可观的小费的。”
　　“我啊？”我有些紧张，“我不知道……”
　　“你没问题的啦，传菜的小弟把菜送到门口，你只要负责端上桌就行，动作慢点，轻点，带着微笑就行了。小弟会告诉你菜名，你上菜后要记着报出来。很简单的，你平时做事挺稳，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我点了点头。
　　没过一会儿，酒楼门口开来一串豪车，我和另外几位迎宾打开门，站在门口微笑着招呼从车上下来的客人们，都是一些平时只能在电视上看到的领导。他们下车后却没有急着进大堂，而是在门外等待着。大概第六辆车吧，很大气的一部豪车，引擎盖上有个银色的小天使，其它迎宾小姐告诉我，那是劳斯莱斯，几百万一辆……车慢慢停稳，有人打开车门，一个身高至少一米九几的长腿漂亮男人出现在我们面前，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瑞克。略有些卷曲的浅棕色短发，如童话中王子般俊美的面容，配上剪裁合身没有一点褶皱的黑色西装，深灰色衬衫和浅蓝色条纹领带，我似乎一下子都忘记了身体的所有动作，只是呆呆的站在那儿，世界似乎只剩下了那个我梦中的王子。不过领导们很快陪着他穿过大堂来到布置好的贵宾包间，没人注意到我的失态，我们的失态，姐妹们甚至都忘记了该怎么呼吸。
　　“这个老外真漂亮啊！看他身材比例，立体的面部线条，老外的身材比例就是比我们强啊！”
　　“他好帅哦，什么明星和他相比都没得比啊，他怎么不去当明星，绝对迷死大一片粉丝！”
　　“天哪，我要是能有这样的男朋友该有多好！”
　　“好了好了，小女孩们，别犯花痴了，他当明星？你们这帮小女孩，知不知道他是谁，美国那些有名的电影公司很多都是他集团的呢，他想捧红谁是分分钟的事情！擦擦口水去做事啦！”经理又好气又好笑的教训了我们一阵子，“若依，过来，有些事交代你！”
　　我走到经理面前。
　　“这就是我刚刚和你说的那些人，晚上好好表现啊，不要紧张，大方一些就行了，记住我说的，上菜，报菜名，给客人加加茶，倒倒酒或者饮料，微笑！客人们谈话的时候，你站在靠近门口的位置就行了。没事，小程也会在，你们俩一起。”
　　我很紧张，尤其是想到那张王子的面孔。但是来不及多想，经理把我带到了包间内，老板正在里面和到来的客人们例行客套，里面还有另外一个服务生程珉，比我早来这间酒楼大概近一年，算是老人了，很热情，服务很周到，大家都挺喜欢他。刚进餐厅的时候，他总是很热心的教我该做什么，让我如果需要帮忙的话随时找他。金萍曾经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程珉喜欢上我了，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觉得自己还有好多事情要做，感情的事，并不是我想这么早涉足的。
　　和满屋的尊贵客人打完招呼，尽到礼貌，老板适时离开，留下了我和程珉，并吩咐我们有什么不妥及时告知他。我们分开站在客人身后，我的位置刚好在那个老外对面。不走动的时候，我就偷偷的看着他，人都喜欢欣赏美丽的事物，我并没有想过奢求什么，只是他真的很吸引人，单纯的喜欢看着他而已。他和领导们交谈着一些我也听不懂的事情，什么投资，什么合作，他们之间有翻译，他说完话，会很有礼貌的和翻译点点头，微笑着很有耐心的等翻译将他的话告诉在座领导，领导回应后翻译再翻给他，然后他总是会小声的向翻译说“谢谢”，再开始他的回答或是发问。他微笑的时候嘴角稍稍上扬，下颌微含，很有风度，让人看上去很舒服。
　　我和程珉轮流上菜，席间一位领导需要一些辣酱，程珉离开房间去取。这时，那个英俊的王子突然向我招了招手。我来不及多想，快步走到他的面前。
　　“给我一杯冰水，可以吗？”他居然用不是很流利的中文问我。
　　“好的，麻烦您稍等。”我转身从冰箱里取出冰块加在玻璃杯中，再将冰镇矿泉水倒入杯子里。走向他的时候，我想我是很紧张的，快到他的面前，脚下并不高的高跟鞋不知怎么崴了一下，他眼疾手快扶住我的胳膊，“Be careful!”
　　我很快稳住身体，“Sorry Sir……”我在学校学过一点英语，但是就会几个单词而已。心中不断庆幸自己没有出大的洋相把整杯冰水倒在他的身上，其实那时我更担心的是失去这份工作。
　　紧接着他说了一大串英文，我却无论如何是听不懂的。我无奈的向他笑了笑，“I only speak little English.”
　　他转向翻译，翻译没什么表情的看着我，“瑞克先生问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我赶紧摇了摇头，低下头不敢看他，脑中一片空白，只是一个劲地说“Sorry sir, Sorry sir.”
　　“My name is Rick.”瑞克说完这一句，接过我手中的冰水，用中文说了声谢谢，又回到了和领导们的谈话中。接下来的时间，我不敢再犯花痴，精神高度集中的努力做好每一件事情。当然，有空的时候，我的眼光还是会偷偷扫过瑞克。他不是很挑食，也或者是点的菜都是按照他的口味的原因吧，基本上他什么菜都会尝一点，但是吃的不多。
　　晚宴终于结束，微笑着鞠躬送走了客人们，我长吁了一口气。规规矩矩地站了一个晚上，我的腿都有些麻了。老板回头给了我和程珉一人一个装了2000块钱的大红包，天哪，这个月我的收入将会有7000块钱！我高兴的有些发疯了，同酒楼的服务生姐妹们告诉我，春节后会有大打折，那时买东西便宜，我计划要给奶奶买新的棉衣棉裤棉鞋棉手套，还要给奶奶买一大堆好吃的，还有，这儿的人讲究什么西洋参等等的补品，我也要给奶奶带一些回去，辛苦了一辈子把我拉扯大，现在我赚钱了，一定要让奶奶的生活不再那么窘迫。我仰慕瑞克，却没有再多想，我们来自不同的世界，他是王子，我却连灰姑娘都不是，我们的世界不可能有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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