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若童话

　　早上5点半不到伊森就打电话叫我起床，而我其实彻夜未眠。六点，伊森，我，许枫和小陈直奔我的家乡。一路果然难走，修路断断续续，加上地震对当地的影响，山崖上仍旧偶尔有碎石滚下来。本该5个小时的车程，除了路上停车吃了一顿午饭以外，下午5点多我们才到那个小镇上。小陈直接带我们去了卫生所。和大城市的医院相比，这儿真的只能称之为卫生所。已经算是镇上最好的建筑了，大概有五六间房间的样子。
　　“老黄！”小陈显然认识这里的医生，一进门就开始热情的打招呼。
　　“嘿，真是稀客啊，小陈，你昨天打电话说要来，我还以为你开玩笑呢，我们这儿穷山恶水的，有啥好玩的，没想到还真来了，我家有地方，去我那儿住吧！让我老婆给你们做点土产吃吃，没你们那儿丰富，将就些啊。”
　　“老黄，不用客气，小周托我给你们带了一些药品过来，一会儿我去车上拿。”小周就是那个发现若依的医生。
　　小陈回到车后箱里搬出几个大箱子帮老黄放进卫生所的仓库，“老黄，你看看还要些啥，等上面拨给你们，还不如我们这儿方便些。另外，我带来几个朋友，想了解关于去年你们这儿救治的那个女人，就是后来被外国人接走的那个。”
　　“这个……”老黄犹豫了一下，“上头有交代，这事儿不许乱说的。”
　　伊森看了看我，用英语问我，“素，你介意给他们看你的蝴蝶斑吗？”
　　我摇了摇头。伊森蹲下身子，轻轻帮我挽起裤腿，露出我右边小腿上的蝴蝶斑。
　　“老黄，是她想知道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老黄不可置信的打量了我好久，“妮子，真的是你回来了，天哪，你怎么又变样子了！但是这个蝴蝶斑，你应该是妮子啊。”
　　“老黄，不好意思，我恢复了以后失去了所有记忆，什么都不记得了，所以，才想回来这里重新找回我的生活，可以帮我吗？”
　　“妮子，真的是你，声音没变哪！你是个好孩子，好孩子啊，只是命苦……走吧，反正也不早了，咱这地方，大家都认识大家，有事儿找我的都知道上哪儿找。我们回家吧，让我老婆子做些菜，弄两杯小酒，我们好好聊聊。”
　　伊森拜托老黄不要把我回来的事情说出去，老黄答应了。
　　老黄的家在镇上还算是好些的，一座两层的小砖房，说是砖房，估计也是6、70年代留下的建筑，打扫的还算干净，老黄的老婆看见客人来了，忙里忙外的开始张罗着晚饭，不一会儿就整了一大桌子
　　“来来来，上桌，都是些乡下的东西，随便吃点啊！”
　　“大叔，谢谢您！还说不够丰盛，您把过年的东西都给我们做饭了，过年您咋办啊！”许枫连忙道谢。
　　“哪的话，好不容易有远方的客人，又是妮子回来了，怎么能不好好张罗！”老黄转向我，“妮子，你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这镇上的卫生所，还是你出钱建的呢，老天有眼啊，居然，这么糊里糊涂的，我们把你给救下来了！”
　　老黄的老婆惊讶的看着我，“她，她是妮子？”
　　“老婆子啊，是的，这事就不要到处宣扬了，妮子不想让人知道，不要和外人说了，知道不！”
　　“不会的不会的，妮子是好姑娘啊，老天有眼，你终于回来了！”
　　“大妈，我可能摔坏了脑子，过去的事情都不记得了。所以回来请你们帮帮我。”
　　“不记得没关系，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啊，那个洋大夫把你给治好了啊，更标致了，让大妈好好看看！”
　　“来来来，吃饭！”老黄招呼大家，“家里自己酿的烧酒，随便喝点啊，挺烈的你们这些城里的娃别喝太多了啊！”
　　地道的家乡口味，虽然我失去了所有的记忆，但是口味是永远都不会变的，腊肠，咸肉，腌豆角，炖鸡仔……大妈看我吃的高兴，不住的点头，“又看见妮子了，真好，你奶奶该瞑目了。”
　　“奶奶？”我停下筷子，“我不是孤儿？”我记起在伦敦时，我脱口而出的，小的时候人家说我像三口百惠，那声音，像是个年纪大些的女人的。“我有奶奶？”
　　伊森有些尴尬，“素，是我帮瑞克编的。不过，也差不多了，她并不是你的亲奶奶。”
　　“你一出生就被人扔在村里的土地庙门口，村里的张姐，比我大个十几岁吧，是个寡妇，身体不太好，没孩子，她收养了你，你叫她奶奶，是她把你带大的，你是个争气的娃，念书念得好，人又长得漂亮，大了有出息了，去了大城市，带着张姐一起住了一段时间，好像她不太习惯，过了一阵子又回到这儿了”
　　“我可以见见她吗，没准我会记起什么的！”我并不完全是孤儿，我有亲人！
　　“妮子，你奶奶走了，唉，你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也好……”后来奶奶听说你男人欺负你，身体本来就不好，颠簸了五六十个小时的路跑去找他，结果好像是被人气到了，一口气没上来就……骨灰还是你给送回来的，就在你出事前不久，你奶奶的墓离你出事的地方不远。回来了我就带你去看看吧。”
　　我看着伊森，他的脸色很不好看，我有种预感，这事和瑞克有关。
　　“明天能带我去看看奶奶吗？”我问大妈。
　　“行，先好好吃饭休息，明早我带你们上山。”
　　“吃饭吧，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妮子，我不信外面人说你的话，你是个好孩子，我老婆子和张姐关系不错，看着你长大的，你不是那样的人。过去的事，能想起来当然好，想不起来，妮子，重新过你的生活吧，老天爷的安排都是有道理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是啊，大叔，不提了，我明天去看看我奶奶，想不起来的话，就不想了！大妈，您做的菜可好吃了，我都好久没吃到这么正宗的家乡口味了，伊森，小陈，许枫，你们说呢？”我把话题带离我的过去，大家聊起城里的事，老黄是上山下乡时代的赤脚医生，后来就留在这边远山区了，和小陈及许枫有一些共同语言，加上几杯酒，聊得相当的投机，伊森也时不时插一两句嘴。大妈不停的给我夹菜，席间，还偷偷的问我伊森是什么人。
　　“这年轻人看着真顺眼，大妈知道她对你有意思，人不错，有没考虑？他是做什么的？”
　　“大妈，没有啦，我们只是好朋友！他是设计师，设计桥梁的，在国外小有名气。”
　　“妮子啊，听大妈的，演戏的事儿太乱太杂，不适合你，你是个单纯的孩子，嫁给他挺好的，安安稳稳过日子。”
　　“大妈，我知道啦，他真的是好人，我会记住大妈的话的！”
　　吃完饭，大妈带我们到各自的房间，没那么多空房间，小陈和许枫睡一间，本来要安排伊森睡在放杂物的一个房间里，那房间里晚上冷，我想了想，问大妈介不介意让伊森到我房间里，我睡床，在地上给他打个地铺。大妈正极力促成我们，当然没有意见，倒是伊森的脸开始红起来。
　　大家安顿好，我却没有了睡意，有些期待明日，却又有些害怕。我和瑞克之间的事情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简单。
　　“伊森，你睡了吗？”我轻轻的叫伊森。
　　“没有，天天看着你睡觉，我知道你睡着了是什么样子，我在等你叫我。”伊森知道我没睡着。
　　“我突然很害怕，我怕真相是我不能接受的。”
　　“素，不管怎么说，有句你的话很正确，只有知道了一切的真相，你才能更好的走下去。我可以告诉你整个故事，但是不如你自己想起来更能让你接受并消化然后一路向前。你的未来要你自己决定。”
　　“伊森，我真的爱瑞克，可是，我又隐隐觉得，知道了真相以后，我可能会陷入两难，我该怎么办？”
　　“猪，你真残忍，让我怎么回答你呢，你知道我也爱你啊……”沉默了好一阵子，伊森终于开口，“一切的起因都在于你的病是暂时的，菲利普医生告诉我们，你迟早会想起来，就算你不来这一趟，某一天，因着一些突发的机缘你也会想起来的。如果到那时你发现自己应该是恨瑞克的，却和他生活在一起，你觉得你会怎样？那时你再选择离开，对谁都是巨大的伤害，我不认为你和瑞克能承受的起了，尤其是你，所以，瑞克才坚持不接受你的感情，因为他不相信你会原谅他。这也是他和我安排一切的原因，如果你清醒之后是和我在一起，瑞克认为你受到的伤害会小很多，甚至有可能完全释怀，继续你的生活，所以瑞克把你交给了我，让我带你离开美国。”
　　“伊森，答应我一件事情好吗，如果这一趟我真的彻底恢复了安妮的记忆，请你以客观的态度告诉我我该怎么做，好吗？”
　　“我现在就告诉你，你应该嫁给我。”伊森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好了，猪，睡觉，你需要休息，这一阵子，你无论身体上还是精神上都会承受很大压力，要休息好你才有精力。”
　　“我真的睡不着，心理压力太大了吧。”
　　伊森从地上爬起来，摸索着拿出一小瓶药，“弱安定，临走前我去医生那儿替你开的，可以帮助你稳定情绪，帮助你睡觉，乖，吃了它好好睡觉。记住，无论如何，你还有我。别担心，我永远是你的后路。”
　　乖乖的张嘴吃下伊森的药，果然有帮助，没过多久，我便睡着了，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清晨。简单梳洗了一下，大妈带我们上山，而小陈和老黄则去卫生所。
　　虽然大妈说过山路不好走，但是艰难仍在我们想象之外，其实我还好，伊森说过我以前很爱锻炼，看来是真的，再加上生长在这里，我还算适应，反倒是许枫和伊森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趁着无人听见，伊森甚至和我开了个小玩笑，“我说猪啊，你都决定不活了怎么还折腾这么久啊，现在倒好，害的我也想跳下去了……”
　　我白了他一眼，“死猴子，才一半呢，自求多福吧。”
　　“才一半？”伊森有些惊讶的看着我，”你记得？”
　　我摇摇头，“不是很清晰，但是这里的一切我很熟悉。”
　　走了有一个多小时，伊森和许枫都快手脚并用的时候，终于到了奶奶的墓前。大妈把准备好的东西摆在奶奶墓前，“老姐姐啊，妮子回来看你了，她没死，你放心了吧，妮子很好，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妮子以后会越来越好的，你在底下要保佑妮子啊！”
　　我走到奶奶墓前，静静地站在那儿，奶奶，对不起，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我是谁，您是谁，我的生活，我通通都不记得了，我爱的人，爱我的人，我应该恨的人……什么都没有了，不过，奶奶，我向您保证，我会好好的活下去，不会再做傻事了，我会过得好好的。
　　“我真的记不起来了。”我狠狠的拍自己的头，”为什么，为什么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需要想起来啊，我需要这段记忆……”
　　许枫走到我的身边，抓住我的手，“素，不要强迫自己，这种病，越强迫自己，越急越没有用，放松，什么都不要想了，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
　　大脑中一阵混乱，头疼，眩晕，不知所措，顺着许枫声音的引导，我看着他的眼睛，一种让人平静的感觉慢慢使我安定下来，全身似乎有些瘫软，许枫慢慢扶着我坐在地上，递给我一瓶水，“素，喝口水，平静一下。”
　　我喝了几口，慢慢平复自己的情绪，站起身，走到奶奶的墓前，正准备和奶奶说再见，却不料脚下突然拌了一下，摔倒在地，头撞上了墓碑。一时间，又是天旋地转的感觉，我扶着墓碑，努力想站起来，头很痛……
　　“猪！你怎么了！”伊森冲到我面前半抱起我，让我躺在他的怀里，“猪，回答我，你没事吧！”
　　“我没事，只是头晕，很难受，有些想吐。”
　　许枫来到我们旁边，“素，听我说，睁开眼睛，看着我的手指，你能跟上我手指的移动吗？”我试着照做。
　　“好，现在你回答我几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苏珊安德森，是你们告诉我的。”
　　“你几岁？”
　　“25岁。”
　　“生日？
　　“元旦。”
　　“OK，素，你没有大问题，可能有些轻微的脑震荡，没有关系，伊森，你让她躺一会儿应该会缓解。”
　　可是我仍觉得头晕的厉害，在伊森的怀里躺了好一会儿，想着不能耽误了大家的行程，我勉强站起身，朝山下走去。走了没两步，突然觉得胃里翻江倒海的，不想在大家面前出丑，我赶紧往相反的方向跑过去。
　　“妮子你小心啊，那边可是悬崖！”大妈好心提醒我。
　　我没有听见，只是朝着那个方向的树丛跑去。
　　“悬崖？！”伊森突然想到了什么，“素，站住，别跑！”
　　我绕到树丛后面，眼前突然变成了一片直上直下的峭壁，乱石嶙峋，荆棘丛生。这一切，这一切……头好晕，好痛！我止不住的大口呕吐，眼前的一切慢慢变得模糊，然后又渐渐清晰……
　　“奶奶，是我不好，是我害死了您，我为他做了那么多，我不求回报，是我心甘情愿，那是我的命，我爱他，所以我认命，可是为什么他那么残忍，为什么，为什么连最后的亲人都不给我留下……我很快就来陪您了，这样，我们都不会再孤单了……”
　　“瑞克，我爱你，可是，那是童话故事里的爱，本来就不该发生在现实中的，也好，就这样吧，你会好好的，快乐的和真正的公主生活下去，忘记世界上还有安妮这个人，而我，我也没有什么遗憾了，你是高高在上的完美的瑞克，我只是一个永远也不会变成公主的灰色小美人鱼，王子没有认出我来，太阳升起的时候，我就该变成海上的泡沫了，童话真的只是童话，瑞克，这辈子我不后悔爱上你，为你付出了我的一切，但是下辈子，下下辈子，若可以选择，我不要再遇见你，不是因为不爱，是因为，好痛，真的好痛，我受不了的痛。”
　　“奶奶，还是我们家乡清净，绕了一大圈，我又一无所有的回来了，这儿还能接纳我吗？您还能接纳我吗？瑞克嫌我脏，我其实也嫌自己脏，就让尘归尘，土归土吧，我生在这儿，长在这儿，死，也要死在这儿，呆在您的身边。家乡的雨，终将洗去我身上的一切污秽，树木荒草终将掩埋我的尸骨，我只是一只可悲又可笑的变不成公主的小美人鱼，我本来就不该来到这个世间，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都一个个离开我抛弃我了，我的父母，我的瑞克，然后又是我唯一的亲人奶奶您，我这么努力的想要活下去，可最终我只是别人眼中的笑话，我还有什么理由活在这个世界上……明祺，对不起，我要让你失望了……”
　　我一步一步的走向悬崖的边缘……
　　“素，你干什么！”伊森及时抓住我的胳膊用力把我拉进他的怀抱，“素，你怎么了啊！”
　　“明祺，不要去找瑞克，求你，不要告诉他，什么都不要说，让他开开心心的结婚，快快乐乐的过完下半辈子好吗，这是我唯一的愿望，你答应过我，会宠我，让我快乐的，那么这样，我就快乐了，真的。不要告诉他……”
　　“明祺，那块表，请你在合适的时候帮我交给瑞克，毕竟在这个世界上，他曾经是除了奶奶以外我最亲近的人，他也曾经给了我莫大的帮助，改变了我的命运，是好是坏不说，至少他让我真正见识了外面的世界。我希望他过的好，他喜欢低调奢华的东西，这块表是我最后能给他的礼物了，我不恨他，没有爱，没有恨，没有别的意思，什么都没有了，只是感激他曾经给我的一切，感激他曾经爱过我。”我一时语无伦次，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素！天哪，你……”
　　“许枫！快过来！”伊森一边叫着许枫，一边把我拖离悬崖边。
　　“明祺，安妮，瑞克，若依……”我无意识地重复着这些名字，“奶奶，奶奶，我好累……您不该去找瑞克的，是我害了您，都是我的错！瑞克，对不起你的人是我……我不恨你离开我，可是为什么要迁怒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老人家啊，她对你那么的膜拜，简直把你当成我生命中的救星，最灿烂的阳光，你怎么忍心……”
　　“素，你怎么了，告诉我，你哪儿不舒服？”
　　“没有，我好累，想睡觉……”
　　这一觉醒来已是晚上了，伊森一直守在我的身边。
　　“猪，你终于醒了。”
　　“明祺，死猴子，果然，只有你，永远都不会抛弃我……”我望着伊森，满眼落寂。”
　　“猪，你想起来了。听见你叫我明祺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是的，但是只觉得很混乱。”重新寻回的记忆，让我觉得除了冷，还是冷。
　　“许枫替你简单检查过了，你是因为在短暂的时间内大量信息在你脑中混乱交错，所以你的大脑像是短路了一样。没事，是正常现象。饿了吗，过了吃饭时间了，大妈给你留了饭菜，你等一下，我去厨房给你热热。”
　　“不用，我和你一起去，我没事了，”我想了想，老实说，“明祺，我不想一个人呆着。”
　　来到厨房，没让我们动手，大妈很麻利的把饭菜重新热了热。
　　“婶子，我记起您了，我不在的日子，谢谢您和叔照顾奶奶。”
　　“妮子啊，说啥呢，跟婶客气啥！回来了就好，没事了就好啊！老天真的是有眼，这不，你奶奶在天上看着你呢，把你敲打醒了。没事了，以后常回来看看，自己的路自己好好走，你是个实心眼的孩子，我和你叔都知道你不是他们说的那种人。”
　　“婶，谢谢！”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泪水已经充满了我的眼眶，也许，这才是家，才是亲情，才是从小到大的了解，才是不弃不离。
　　吃完饭，我又回到房间躺下，明祺替我掖好被子，“猪，我就坐在这儿，别怕，放心的睡吧，一切都会好的。”
　　是啊，一切都会好的，睡美人的故事该结束了，我是谁？我以为自己是灰姑娘，可是，我只是那只充满幻想的小美人鱼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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