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然的时光

　　虽然申请了假期留校，但7月初的时候，丁然还是回了家，去看妈妈。
　　那次之后，商睿似乎一直很忙，没有露面。
　　那是她的第一次，其实也是他的。
　　之前张晓丹偶尔问她，最近怎么不见商睿？她不肯深想，随口敷衍过去，只在回家前，主动发了短信给他，说假期里自己会回去一趟看看家人，很快便返校。
　　商睿没有回信。

　　到家后遇到楼上的苏老师，闲聊几句。苏老师的母亲年事渐高，搬来跟儿子一起生活，住在一起诸多不便，因此想在附近租一处合适的房子，丁然一个人，又很少回来，便向她打听。
　　丁然记在心里，打电话与舅舅商量，想把妈妈的房子租出去。周永文出差在外未做多想，让她自己拿主意便好。这边她告知了苏老师，着手开始收拾房子里的东西。
　　其实家里的东西她去上学时已收拾的差不多。妈妈原来的东西大都不在了，只剩简单的家具电器，她并不准备带走，此外便是自己的一些东西。

　　那天下午一个人去北山公墓看了妈妈回来，下了很大的雨，打伞根本无济于事。到家后她便找了大大的纸箱，开始收拾东西，林林总总，五花八门，很多东西她不知该如何处理。旧物上面浮着厚厚的灰尘，她开始咳嗽，很快咳得泪流满面。
　　直到淡淡的天光透过窗帘，才发现原来是天亮了，头有些沉，思绪繁乱。手上正拉开了自己原来放杂物的抽屉，却看到周小染的本子，小染高考后竟然忘了带走。
　　邹阅的字迹静静躺在封面上：“送给我最亲爱的染染——”
　　我最亲爱的染染——
　　她把本子抱在怀里，倚在柜门上，静静的回想，觉得周小染的面容变得很陌生，站在遥遥的时光的那头笑笑的看着自己，她突然非常想见她。
　　魔怔了一般，翻箱倒柜的找到了高考那天背过的小包。她在包里翻来翻去，怎么也看不到那个平安符。她觉得自己最后一丝力气也消逝在虚空中。最后在包里翻出一张名片，她吃力的举起这张卡片，对着橘色的灯光，试着转换不同的角度，终于又看到那温柔的色泽，好像一只温柔的手抚过心底。怔怔的看着卡片上的名字“卓正坤——卓正坤——”，突然眼前浮现了一个温暖的笑容，“阿卓——”
　　她虚弱的闭着眼睛，一只手摸索着找电话。先是拨到苏老师家，无人接听。大脑一片混沌，突发奇想——既然他就是阿卓，打给他也许比打给110好。
　　电话果然很快被接起：“你好！”是一个绵软的女声。恍惚中，心下仍是一惊，又立马想到，这应该是他办公室的电话。房间里信号很不好，她听不太清对方的声音，只好硬着头皮轻轻说道：“请问卓正坤先生在不在？请转告他，我叫丁然，想要马上找到他。我的电话是。。。。。。”说到这儿，她听到话筒里传来：“卓总正在出差，丁女士您的号码我们电话上可以看到显示。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他。。。。。。”
　　放下电话，丁然倚在床边，终于无力的挑起嘴角扯出一个笑容，等他出差回来，自己已经神志清明了吧，到时还得为自己的冒昧向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做一番解释。

　　她无奈的昏昏睡过去，昏睡前最后一刻，还在努力思索：自己这到底是要昏过去了？还是要睡过去？

　　醒来却是在医院的病床上，丁然迷惑的看着右手上的点滴，努力回忆，脑海里却是一片空白。感受了一下自己从头到脚好像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干脆不再费脑筋，便又补了一觉。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但她仍能看见床边椅子上坐了一个男人，支着下巴，侧脸看着窗外，面无表情。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尴尬的想要动一动，却见他马上回过头来，一双温暖的眼睛，问她：“你醒了，现在觉得怎样？”
　　见她仍像是有很多疑问，便道：“我的秘书给我留了短信，我打给你时你可能已经昏过去了，就打给了。。。。。。你楼上的苏老师。他在学校，说是有你家的钥匙，我去找他拿了来，和他一起开了门，果然就看见你。”这个解释漏洞百出，但以她目前的脑力也懒怠深究。她只是哑着嗓子说“谢谢。”

　　他停下来看着她。
　　这时听到她说：“对不起，我看名片上的地址很近，以为你在当地。。。。。。”
　　他便说：“没什么，本来就要回来。听少封说媛媛很喜欢你，我还没有当面道谢。”想了想又道：“刚才你有电话进来。”
　　她坐起来，接过手机。他帮她垫了枕头在背后。
　　她感激的看着他：“卓先生，我不用人照顾了，耽误了你这么多时间。回头还得麻烦你把住院单子给我。”
　　“不必了，你照顾媛媛我还没有表示。以后叫我阿卓吧，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他微笑着，起身离开。
　　卓正坤轻掩上房门，并没有走远，而是站到走廊窗口点起了一支烟。
　　他想，自己一定是疯了，扔下谈了一半的合同，飞回来找她。而她，又是自己的什么人？

　　病房里的丁然，看了手机上的号码，是商睿。她想他应该还会打来。有段时间没有见面，突然觉得好像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如今的她，一个人呆在另一个城市的病房里；而他，不知在忙着自己的什么事情。虽然他和她曾经那么亲密——她以前从未想象过，现实中的两个人，竟然可以如此亲密。但事实上，他们一旦分开，哪怕短短的时间，原来仍然可以各自彼此互不相干。
　　她好像是突然认识到这一点，心里空茫一片。自己爱他么？应该是吧。那他爱自己吗？
　　她觉得自己兜兜转转，拼命想要抓住些什么，但究竟是什么？
　　丁然，她问自己——你在害怕吗，为什么害怕？

　　直到护士进来换药，她仍疲惫的闭着眼睛。
　　护士检查了她正在输液的右手，嘱咐她：“可以让人帮你局部热敷一下。值班室有热水袋。”
　　“谢谢。”她轻声说，并没有动。
　　半睡半醒间，她感觉冰冷的右臂有了暖意，睁眼看时，原来是阿卓帮她去取了热水袋。他并没有离开。
　　她感到不安，再次催促他：“卓先生，很晚了，我这里真的不需要人了。。。。。。”
　　他正要答话，商睿的电话又打进来。
　　她略带歉意看了他一眼，接了起来。
　　“家人都好吗？你在哪？下午我打过电话。”商睿的声音似乎很疲惫。
　　“都好，”她说，“我在家，睡着了。过两天就会回去。”
　　“那好，我先挂了。”商睿在那头说道，“回来告诉我具体时间，我去接你。。。。。。如果你爸妈不介意的话。”
　　她不知该怎么回答，而那边还等着她收线，她只好含糊道：“好的。”
　　挂了电话。
　　这时卓正坤终于起身道：“你休息吧，我走了。”

　　卓正坤找到她其实费了很大周折，最后才找到苏老师。

　　那年第一次见到她，是他的新公司刚开张的日子。
　　他降下车窗，慢慢行驶在午夜静寂的街道，大雨冲走了多日的闷热，白日的喧嚣好像是梦中一般。
　　他停在新安街的路口，那里有一个报亭。曾经他在这里停下车，准备买一份报纸，却看见她笑吟吟的一路轻跑过来。

　　这算是机缘吗？
　　应该不是吧——她是那么年轻，他看着一个又一个同样年轻的男孩子爱上她——那是他们的故事，不是他的。

　　他点起烟，静默半晌，终于启动了车子，驶进了夜幕中。

　　天亮的时候，丁然被窗外麻雀的叫声吵醒。烧已经退了，她不知自己在医院呆了几天。但看了看日期，还是想起今天是和苏老师签合同的日子。
　　查房的护士见她起来，翻了翻记录：“你最好应该再休息一天。”
　　她笑着，低头收拾自己的东西，心下想着如何要了单子去结了住院费用。

　　“你这是要出院？”
　　她抬头看见阿卓正拎了水果进来，皱眉看着自己。
　　“啊。我已经好了，谢谢你又来看我。”她不知为什么觉得有点尴尬，有点像做错事被抓了现行，手上却没有停下。
　　他过来接过她手上的东西，语气生硬：“我问过医生，说你应该多休息两天。”
　　“没关系，医生都是这样。”她不去看他，口气却越发温柔：“今天真的要走了。真的很感谢。。。。。。我知道你非常忙。”

　　卓正坤见她苍白的唇角噙着一丝淡笑，突然觉得自己多说也是无益。

　　以前他有意无意向少封打听过她的一些情况。那天和苏老师一起送丁然去医院时，他听说了她出租房子的事，也多少知道了她的家事。他想，原来她是一个人，而且还那么固执。

　　回去的时候他便坚持送她。她倒没有多做推辞。
　　路上她说：“住院费用既然你不要，我就给卓媛好了。”
　　“几百块钱，不必了。”他说。
　　她笑了：“既然只有几百块钱，何必还让我欠着，心里不安。”
　　他转头看她一眼，终于说道：“那你放我包里吧。”

　　租房的手续办的很顺利，周月龄和苏老师曾是多年的同事加邻居，彼此熟悉，以前家里的备用钥匙都放在他家。至于苏老太太，丁然小时候见过，是位爱干净的和蔼老人，房子租给她丁然也很放心。
　　丁然给仍在外地的舅舅打电话简单说明了情况，舅舅只是让她自己留着房租。那时房价不像现下这么疯狂，租金不高，却也足够她每月的生活费用。

　　她与苏老师商量好，留出储藏室一角放置自己不知该如何处理的旧物。剩下的便装进一只大纸箱准备带回学校，放到商睿那里。阿卓一直陪着她，帮她收拾剩下的东西打包。尽管知道只是萍水相逢，但她推辞不下，便想着以后多去看望卓媛，算作答谢。

　　隔天下午苏老太太就要搬过来。一大早，几乎一夜没睡的丁然躺在空荡荡的床垫上，又默默出了一回神。“妈妈，”她心里说：“你看我又用了小染的东西，我以前老是用她的东西。”

　　卓正坤说要回去看女儿，顺便带她返校，中午过来找她。她把他迎进屋里，笑道：“我连杯子都放储藏室了，水也不能给你倒。”
　　他笑笑：“我刚才到楼上和苏老师打了招呼，他非要下来送你，被我拦下了，我们直接锁门走就可以。”
　　她便道：“我们以前上学的时候都叫他苏胖子。。。。。。他人很热心。”
　　“是。那天第一次去找他，他一直问我是谁，我便说是你父亲的朋友。。。。。。”他似是随口说着，过去关上各个房间的窗户。

　　她看着他的背影，终于忍不住微笑道：“卓先生，其实我很奇怪，你这么细心，做事又恰到好处，为什么却处理不好家人的关系？”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问，但她觉得他不会介意。

　　果然他并没有介意，只是笑着转过身来，抱了纸箱和她一起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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