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雅坊间纪事

　　转眼过了四月，花以城自那日说过，关于自己的正经生意，是准备做些什么贩盐的买卖后，便很少来这里了。

　　偶尔来一次，我也不记得是单双日，只是见到了他，我便清楚是他。时常见他是一身白衫，时常又是那一身黑衣。另有一次，他正陪我坐在窗前闲话，花锦城便闯了进来。

　　只见花锦城手里拎着一把扫帚，刚要开口，见到了花以城，像照镜子似的，灰溜溜低下头，与我道：“今日后门和前门都很干净，我扫了扫便好，还有什么其他的，秦坊主吩咐一声？”

　　瞧出了花锦城的不自在，我从花以城怀中起身，与他笑道：“没什么好做的了，你去和慧娘要银子吧，今日还早，你想去哪里玩玩，便去吧。”

　　花锦城点了点头，一只手抠着门角，望向我时，目色中闪过一抹情绪，复杂到难以捉摸，一回头，便直冲冲往外跑去。

　　我不明究竟，复听躺在我身后的花以城道：“还记不记得，我说过，弟弟喜欢你？”

　　我斜眸与他一望，顺手要将其推下美人靠：“你什么意思啊？”

　　他当空捉住我的手，顺势捧入胸口：“我时常也在想，虽然你能分清我二人，但若对你主动的是他，会不会，现在躺在这的，就是他了。而我，就只能每天在外面扫地，心里抱怨着，当初没与你早些说出心里话。”

　　我从没想过这么多，但清楚花以城是真心在乎，思索良久，道：“我也不知道，如果你是他，我说不定真会喜欢他，但世上哪来那么多如果啊，我当初也只是觉得，看见你时，和看见其他人的感觉不一样，才开始注意的。”

　　“不一样？那是什么样子啊？”

　　我翻了翻眼珠，摇头道：“不知道，总之我就是觉得你们两个不一样，我喜欢你，但是对花锦城，就只是当做朋友。”

　　花以城心满意足地笑了笑，一只手适逢按到腰间，刚掏出一块用蓝布裹着的东西，却听窗口处，阿雪走过来与我喊：“姑娘姑娘！曲青甄家的甄二公子来找你。”

　　我些许惊慌，与阿雪摆手道：“那你将他应付到前台那里，我一会儿去见他。”

　　阿雪却道：“不行啊，慧娘已经将他往这边领了，你快点让这小子走开吧，让甄公子看见不好的！”阿雪说罢，刻意将眼瞄了瞄花以城。

　　我没得办法，只好让花以城先走。他反起了脾气，站在原地与我质问：“做什么让我走？你和他偷偷摸摸地想要做什么？”

　　“什么偷偷摸摸？你说话怎么这样难听？人家来者是客，你在旁边听着算什么？快点走啊！”

　　他却将手抱在身前，与我僵持道：“我不要，万一你和他在一起做些什么，我就要在一旁盯着。”

　　我左右推不开他，无奈只好道：“那你也不能这么站在一旁盯着吧！要不…你藏在床底下？”

　　花以城酝酿片刻，远处却以传来了脚步声。我不待他答应，直直拉他往床板下塞。回身一开门，便见甄璺手持白折扇，一身紫金暗纹前襟长袍，脚蹬云绣官靴，头顶暗纱螺纹簪，与我眼前端端立着：“秦姑娘？风疹看来是好了？”

　　我不由摸了下脸颊，斜眼见花以城还衔着床角往外头瞅，忙应付甄璺往门外去：“多谢甄公子挂记，不如出去说吧，我房中有些乱。”

　　甄璺顺应，跟着我走到后院，避开姑娘们练舞的地方，往拱桥旁的树荫下去。

　　“上次我问了坊子里的琴师乐师，没一个懂阮，说来惭愧，甄公子还是去别去再问问吧。”

　　甄璺点头，道：“没关系，本来这次来，也不是为了学阮。其实是想看看秦姑娘，如今看来，似乎比我想象的好很多。”

　　我当他是说我的风疹，应和道：“是了，多谢甄公子关心。”

　　“不过……”他说着，忽而往我身边蹭，多少令我无措：“在下本来以为，但凡这世上貌美的女子，多数不会这样有才能的，没想到啊没想到，秦姑娘才貌双全，真是厉害。”

　　我呵呵一笑：“是么，恐怕是更多有才又有貌的女子，甄公子没看见罢了。我听说…那曲青甄家的三小姐，也不错哦！”

　　甄璺笑道：“秦姑娘不用和我恭维，我看过婵娟馆的戏，也看过名雅坊的。秦姑娘写的戏词，有很多比那位王御公子写的都要好，尤其是那四幕戏，戏名初初看时，还以为是我一位友人手笔。”

　　我愣了一下，眉眼错开时，望见花以城正站在不远处的廊柱后，暗暗窥视。重新收回目光时，将身姿复往远处挪了挪，与甄璺拉开距离：“哦？不知那位友人是？”

　　甄璺道：“说来秦姑娘也该认识，便是陆欢了，他写诗啊，就很喜欢用些‘销骨’‘几人梦’之类的薄词，听来寡淡又有滋味。四幕戏唱的好听，整台戏下来，都美得很。”

　　我点了点头，暗暗觉着在戚家书房发现的那首诗，不该是表哥陆欢所作，复与甄璺言起他物：“哦，既然甄公子喜欢，日后可以常来名雅坊看戏，别忘了多给些打赏。逢年过节，也可以在我们名雅坊包场的，我可以给甄公子个好价钱。”

　　甄璺呵呵笑道：“秦姑娘好会做生意，三句话不离名雅坊。”

　　我不经意将目光往花以城那里瞟，越发与甄璺客气：“自然了，要知我这种生意人，名雅坊就算是我的全部了。”

　　甄璺将折扇一手，双手背到身后，与我凑近几步：“怎么秦姑娘没想过嫁人么？”

　　我捋了下鬓间长发，道：“甄公子说笑了，我是个歌舞坊坊主，又不是名门闺秀仕家小姐，嫁不得好人，与其给那些大户人家做填房，不如在名雅坊赚钱来的自在。”

　　甄璺将折扇挨在下巴处，忽而问道：“那么…如果是嫁给我呢？”

　　我僵声一笑，紧忙往远处又退了退：“甄公子怎么又说笑了？”

　　甄璺却歪了下头，态度极其认真：“我可没有跟秦姑娘开玩笑，要知道，我甄璺从来不做无用功的事，若是我对名雅坊感兴趣，会直接和陆欢去谈。但现在，我感兴趣的，却是秦姑娘。”

　　他说着，手指便要勾上我下巴，我匆忙躲开，见远处花以城面露凶色，立即与甄璺回绝：“甄公子不要闹了，我从来没想过嫁人，也请甄公子断了这份念头吧。要清楚曲青甄家名门大户，又是王亲国戚，我一个歌舞坊出来的女子，配不上的。”

　　甄璺摇头，遂道：“秦姑娘不用想这些，我这个人很清楚，什么样的女子值得我喜欢。那些仕家小姐，在我眼里没有一个比得上秦姑娘。我答应秦姑娘，你若是肯嫁给我，我甄璺必得对你好，且这一生一世，便只一个夫人。”

　　我复是望了眼远处花以城，真是怕那鲁莽的家伙会突然跑出来，揍这自以为是的甄璺一顿，紧忙道：“那么恐怕甄公子是没听清我说的话，我不打算嫁，准确的说，我是不打算再嫁的。不瞒甄公子，小女子原先在河阳老家，是嫁过一次人的，不过夫君早早病逝，我才无依无靠地来到这。想必甄公子的家人，是不会愿意，让甄公子娶一个寡妇的吧？”

　　甄璺方显出犹豫态度，上下与我审视一番：“秦姑娘嫁过人了？这怎么可能呢？”

　　“毕竟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总不能见到个人便说一番吧。再者说，那些过往的事，我很不喜欢提。如今让甄公子误会，真是过意不住。”

　　甄璺摇摇头，这才没多说，估摸着是没了心思，与我应付几句，匆匆告辞了。

　　花以城趁着人家走后，直冲冲走到我身前，扑了扑我刚被甄璺碰过的衣角，嫌弃道：“那家伙可真是的，都说不想嫁了，还一副自鸣得意的样子。”

　　我立起手指将他往旁边戳了戳，见是左右无人，与他教训：“你还敢说！让你好好藏着，偏要出来！”

　　他竖起胳膊肘与我顶着：“人家担心你么！”

　　彼一时，我低眸望见他腰间那块露出的蓝布，才住了手：“对了，刚刚要给我看什么来着？给我吧？”

　　他却小孩子似的撅起嘴巴：“不要，我生气，不给你看了。”

　　“不给我看？你想的美！”说着，我一探手，便将他腰间的蓝布包抢了过来，一摊开望见其中，一支镀银的精致蝴蝶簪。

　　“咦！好漂亮啊！要送给我啊？”

　　他将手撑到脖颈处，少年意气，也掩不住稚嫩青涩：“我攒了好久的钱，给你做定情信物啊！”

　　我摩挲着蝴蝶簪上的细致纹路，嘴上却是道：“不是要赚钱么？刚赚了一点也不知道攒着，真是败家！”

　　他复上手来抢：“那你还给我！”

　　我急忙插到耳后发鬓处，与他调皮做了个鬼脸：“不要！给了我的就是我的，你之后再赚钱，就自己攒着吧！”

　　他温然一笑，一双手顺势将我揽入怀，我刚要顺应，却见远处跑来个模糊人影，一时惊吓，将对方狠狠往一旁推去。

　　这一推不起眼，手劲儿大了些，将他推进了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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