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雅坊间纪事

　　我浑身又是一个哆嗦，只觉那一鞭子打在了我的背上。顿生的同情心，令我根本不敢正眼去瞧那些小女孩。

　　慧娘始终拉着我的手，觉出我的怕，与我耳边急切念叨着：“好歹我们能领走三四个，姑娘可要认真看，要知道，这些姑娘日后是山鸡还是凤凰，都由不得她们。”

　　想我从前华衣美食，日子过得可是有滋有味。从来也没想过，还有的女孩要受这等苦罪。我以为自己被人骂作‘丧门星’‘疯女人’便是这世上最难过的了，可比起眼前这些女孩，自己之前的那些，又算上什么？

　　无端想到这里，我难免心境复杂。再望向那些女孩时，见她们已被晟哥吓得全数站了起来。

　　恐怕是这里的食不果腹，原本家境也是贫寒落魄。这些女孩的身姿均是娇小可怜。不过转念再想，这样的身姿，若好好打扮起来，均能成身段不错的台上戏子。

　　听了慧娘的指点，我自一个个认真看过去。最后却选出八个自觉长相好的姑娘。虽如今满脸泞污，但透过其五官身段，便能看出是好苗子。

　　慧娘见我选了这么多，复于我耳边道：“姑娘如今看好了，还得这么筛下去。”

　　话毕，慧娘走到那八个姑娘面前，指点道：“你们一个个开口念出自己的名字，我听一听。”

　　八个小女孩忌惮一旁晟哥的鞭子，自然乖乖听话。全数念过名字后，慧娘将两个声色过于沙哑，语色间歇颤抖的挑了出去，就还剩下六个。

　　我拽了拽慧娘衣袂，劝道：“六个便六个吧，长相声音都不错，卖下来也不吃亏。”

　　慧娘却紧凑着与我使了使眼色，我只得站到一旁，见慧娘将那六个姑娘从左到右又筛了一遍，挑去一个腿脚始终在抖的小女孩。

　　谁知那小女孩见自己被挑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拉着慧娘衣角恳求道：“不要啊！带我走吧，求你了！求你了！”

　　慧娘与我不明究竟，晟哥忙拽住小女孩，将其粗鲁拖到一旁，一鞭子抽下去，回身与我二人道：“真是对不住了慧娘，坊主，你们没吓到吧？”

　　我不住与那小女孩多望几眼，与晟哥问：“怎么回事？那小女孩为何让我们带她走？”

　　晟哥脸色难为：“哎呀！这里的女孩都希望能让歌舞坊或者大户人家带走的，昨天这个丫头就这样闹过了，坊主不要挂心，继续选吧。”

　　我却更是犯疑：“可为何情绪这样激动？她看起来……”

　　“坊主！”慧娘却打断我，与我暗暗摇头，示意我不要说话。我心有不安，可见晟哥一脸恶相，自然也不敢再说下去。

　　气氛僵滞一瞬，晟哥再度开口：“这个姑娘，身子不太好，好几个来选人的，都因为这个不要她，她怕落入青楼，自然着急。”

　　我暗自猜想，这姑娘身子不好，估摸着也是这乌蓬环境有关，一个废旧大船修成的房子，哪里好意思叫做‘屋’，只在我和慧娘面前，对这些姑娘便是非打即骂，若是我们不在，估计那些多余的鞭子，全数是打在这些姑娘身上的。

　　越是这般想，我便越是心疼，上前将刚刚那小女孩拉到身边，细细瞧了眼她那张脸，复又扫了眼那双不停抖颤的腿，与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女孩道：“沈翘。”

　　我想了想，回身与慧娘商量道：“慧娘啊，不如我们卖下这一个吧，你看她长得很好看，说不定回去补一补，身子就好了，就算不能，日后让她服侍姑娘们，像阿雪一样也好啊！”

　　慧娘知我所意，也不再拦着。复看了眼一旁剩下的五个小女孩：“你是坊主，你说了算，那么再从这里选出三个，我们便离开吧。”

　　我点点头，走到另外五个女孩面前，来回望了几眼，挑出三个最为瘦弱的，看来再熬上几日，不是被活活饿死便是葬身青楼，还是先收到名雅坊来的万全。

　　选好后，慧娘便交了银子。晟哥看在我选了几个赔钱货的份上，也没还价，五十两银子不多不少，便好将四个姑娘带走。

　　正不知这四个姑娘要如何跟我与慧娘回坊子时，晟哥便不知从哪里搬来了一排脚铐，漆黑的外表，落在地上却激不起很大响动，连在一起铐在女孩脚上，最后将接头和钥匙递到守在门口的家丁。

　　我还等着下一步动静，慧娘却拉着我走出门去，低眉间，与我提醒道：“钱交完了，不用和晟哥道别，这就可以走了。”

　　我傻傻问道：“为何？”

　　“规矩。”这两个字掷地有声，我听了后，心头却郁郁发闷。拉着四个女孩走出黑市，慧娘隔了好久，方与我道：“姑娘心善耳根子软，慧娘也是看的出来，这一次由着你，不过劝姑娘早些明白，我们是做买卖的，若是看哪个可怜选哪个，我们坊子的生意没法做下去。”

　　我深觉亏欠：“对不起慧娘，不过这些姑娘长得都很漂亮，我们回去不过多给点饭吃么！都可以养好的。”

　　慧娘轻叹：“话是这样说没错，但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回去后，这些姑娘全都唱歌跑调，跳舞没天分，做事又笨手笨脚怎么是好？我们名雅坊没钱养闲人的，你没仔细瞧瞧她们身上，万一有从麻风地区送来的可怎么办？如今也只好回去再仔细检查一番了。”

　　听慧娘这样说，我更是觉得心情沉重，一句句戳的我胆战心惊，末了将手往下沉了沉，道：“我真是想的太少了，慧娘这些事该早些告诉我的。可我看着那些女孩真是可怜…我们下次不要去那里买人好么？我们去别的地方不行么？我总觉得那里不好。”

　　慧娘道：“坊主想什么呢？不去买人？哪个正当人家的姑娘会愿意进歌舞坊这种地方？我们坊中的姑娘是清楚，歌舞坊和娼妓馆不同，但外人却看不通透，有父有母的女儿家，不会来歌舞坊这种地方，我们歌舞坊想要人，兴许偶尔会有些认识的人找些孤女接济，但终究，还是在黑市买人方便稳妥些。”

　　我道：“你说的也是…可那个晟哥，他不能对那些姑娘好点么？人家小贩卖个包子，都知道将包子放在笼屉里热着，他那样对那些女孩，多少过分！”

　　慧娘深深吐了口气：“晟哥也是无法，他做人肉买卖的，那些小女孩他若是好好养着，不知要费多少钱，而且想着很快就要卖出去，他当然也不想和那些小女孩有什么感情不是？坊主不要多想了，总归记得，这是买卖，将那些女孩当成要挑的东西，千万不可心软。”

　　慧娘说的句句在理，我虽听着心塞，却也只得点头，乖顺道：“慧娘说的是，下次我不会这样了。”

　　慧娘会心一笑，后与我回到名雅坊，便将姑娘们的脚铐卸下。与其道：“从现在开始，你们便是名雅坊的人了，都是有名有姓的孩子，慧娘也不会换了你们名字，只是要记得，我们名雅坊给你们一口饭吃，你们便要学会知恩图报，懂得为坊子做事知不知道？谁能名满天下，谁只得命做丫鬟，都是看你们日后的努力。”

　　姑娘们个个没精打采，我见这样与她们训话，也训不出名堂，便劝道：“不如先给她们吃点东西吧？还有看她们脏兮兮的，先将她们弄干净再说啊？”

　　慧娘不应，阿雪和阿满这时上前，将姑娘们带下去梳洗。我自撤身坐到一处，茶壶挪到手边，为自己和慧娘倒茶：“慧娘啊，我知道我们坊子里的姑娘清楚，歌舞坊和妓院不同，但这些小女孩什么都不懂，万一日后她们跑了怎么办？”

　　慧娘淡然道：“这种事时有发生的，其实坊主没来时，便有个姑娘偷偷跑了出去，我们出去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

　　我复问道：“那不是很可怜？说不定又被人卖了，又或者…被人抓去青楼？”

　　慧娘道：“说的可不是！只是有些姑娘啊，可能是原本出身富贵之家，家道中落或是什么原因，才沦落的，自然不愿意待在我们歌舞坊，将我们歌舞坊当成下九流的地方，人言可畏，便是这个道理了。”

　　我不住叹了口气，想了半晌，道：“对了！不如一会儿她们收拾好了，我们便将外面世道险恶的事告诉她们，吓唬一下，她们就不会跑了？”

　　慧娘扣着茶盖，将茶中热气一点点筛去：“对待这些姑娘啊，坑蒙拐骗，我们坊子都要用的。时间一长，有的姑娘就能明白，这名雅坊是好地方，但有的呢！就不是了，忘恩负义，非要想尽办法离开，我们又怎么能拦住？好歹啊！晟哥那里给的价钱不高，我们五十两银子，能买来四个瘦丫头，最起码，这几个里头啊，估摸着也能留下三个。”

　　“原来慧娘早就做好了，她们会离开的打算？”

　　慧娘轻笑：“慧娘做名雅坊的坊主十年有余，这些事情都已见怪不怪，坊主也算不错了，心思想法都比其他人要活络，无需慧娘提点一二，名雅坊的生意便蒸蒸日上。”

　　我羞涩一笑，灵机一闪，复问道：“对了，慧娘你做了这么久坊主，以前我不明白，现在才知道，说到底是我抢了你的生意，你心里，其实也怪我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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