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雅坊间纪事

　　后听慧娘说起，这名雅坊，从我父辈经营时，便是一家歌舞坊。在洛阳城内也算小有名气，虽不比隔壁两条街的婵娟馆，但时常也会接些达官贵人家的邀请，去人家的寿诞或聚会上跳舞助兴，毕竟那些名士豪客们酒喝多了，自喜欢看些，飘飘欲仙的东西。

　　平日里，姑娘们白日在坊中后院练舞吊嗓子，到了傍晚才在前台摆开场子表演，慧娘之前会将姑娘们准备好的节目排好单子，乐师和有演出的姑娘们都会提前准备好，演出每晚都有固定的次序与时间，只要没什么捣乱的宾客，或姑娘于台上摔倒等事故，基本不会有差错。

　　再有对坊中姑娘的安排，大体是按年龄来的，平日慧娘会带着几个人去贩人的市场，看上哪个小姑娘长得好看，身骨合适，便买下来。基本上选进来的姑娘，刚开始都不会超过十八岁，经过几年的训练，按照天分和特长，作为舞姬歌姬登台表演，正经的歌舞坊，只卖艺不卖身，而这些姑娘一旦过了三十五岁，便不好上台了，一来客人喜欢生面孔，二来色衰爱弛，歌舞坊的女子最好永远年轻漂亮，才会引来更多的客人。

　　而那些年长的姑娘，自然也有不同的去处，有像慧娘这般做了坊主，或用攒下来的赏钱出门做做小生意，还有的嫁给有钱人家做填房，再不济，也会留在坊中，作为前辈来教导那些新进坊子的姑娘。

　　便是说，这名雅坊中的姑娘们，来去均是自由自在的，且人人便是至了何时，都有各自合适的去处。只有我不同，一来便是坊主，不用跳舞唱歌，只消管管她们便好了。

　　可跟在慧娘屁股后面几天，我自发觉，这坊中的姑娘们，根本没什么需要人家管的。慧娘说我手生，现在还不能负责排节目单，便还亲手做那些事，我只整日跟在慧娘身边，自然也想着插手做些事，可慧娘将名雅坊管的很好，我自觉没什么事做，伤养好后，便不再跟着慧娘了。

　　再者平日里，是阿雪照顾我。阿雪这丫头年纪小又爱玩，也没觉得我这人多不务正业，没个两三日，便像放飞的鸽子般，与我往外头热闹好玩的地方去，根本也想不起回名雅坊。且慧娘又给了我些钱，我花起来没头没尾，说到底也没觉着买些什么，钱便花光了。

　　可我偏是爱玩，也是在戚家的这三年，迫于市井流言和守丧期的规矩，没敢出过戚家大门。如今看什么都觉得新鲜，没了钱也喜欢待在外头，就算是站在一旁看人投壶，都觉得很有趣味。

　　将近在外头玩了半个多月，我才终于老实。白日没事做，便开始睡觉，一睡睡到晌午，醒来时，阿雪又已将饭菜做好，我被这么养着，天真之余，竟觉得这坊主的责任，不过就是这般，吃了睡，睡了吃，没事出去逛逛，日子过得真是逍遥。

　　终究慧娘看不过眼，一日趁着天气晴好，见我又醒了，忙将写节目的单子递到我手里：“坊主也是时候开始着手这些事了。”

　　我顺从着点头，接过单子时，与慧娘问道：“我只消将姑娘们报到我这里的节目排好不就得了？”

　　慧娘摇摇头，眼中思虑深锁：“见姑娘这几日不跟着我了，还以为这些事都会了，莫不是出去玩的开心，将之前与你交代的全数忘了？”

　　我忙避过慧娘目光，嘴上习惯了不肯服输：“我记得啊，但我也记着，我现在不是坊主么，那我现在将这些事交给你负责不就可以了？”

　　慧娘反问：“我做这些，那么坊主你又做些什么呢？”

　　我想了想：“我就平常看一看姑娘们的表演啊，平日没事，再装作看客，听听那些人的喜好，让姑娘们做出受人欢迎的舞蹈啊。慧娘你不知，我们得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么！”

　　“哦？那不知，坊主这几日，可打听到了什么消息？”

　　想我在戚家与三小姐抬嘴惯了，如今编起瞎话来，毫不含糊：“其实也没什么重要的，我便想着，歇上几天，再去打听打听。”

　　慧娘仍是半分恼意没有，只道：“那看来，坊主这几天还真是没什么多余的事好做，便是日日待在屋中，或是出去玩，都很随意的哦？”

　　我当然清楚慧娘想说什么，可我心底里，真真没正经管名雅坊的打算，自觉得，有慧娘在，自己也根本没什么用，随便混混日子便算了：“平日里是很闲了，不过我也在努力想着，自己该怎样做，才能为名雅坊多做些事情啊！”

　　慧娘点头，道：“坊主说的也是了，既不喜欢做慧娘手上的这些活计，自己能想出些事来做，也是不错的，毕竟坊主也该清楚，陆老爷给你这个坊主做，也不是平白的。你想待在这里混日子也好，想要努力赚钱买下名雅坊也罢，总归坊主在这，都会安安稳稳的，至于想怎样过，全看坊主自己了。”

　　慧娘这话说的我心头一凛，自然一听到‘陆老爷’这三个字，便不住泛起嘀咕。我心知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也确实是我的表哥，可他是如何平白知晓了我的身份，又是如何捉到了我的心思？真是让人不得其解。

　　半晌，慧娘见我不语，复道：“慧娘还是想劝坊主一句，若是真有心想做些事，还是要快些想清楚，名雅坊的人不会计较姑娘的过往，但来做了坊主却不做事，却是坊中人均不喜欢的，慧娘不愿让姑娘成为那个大家都不喜欢的人，还请姑娘试着去做些事。”

　　我闷闷“嗯”了声，回答时，有点心虚敷衍：“我会想到自己要做的事，我清楚自己做了坊主，最好便是要学着做些事的，不然的话，就成了吃白食的，我可万万不想。”

　　慧娘轻笑，与我温和拍了下手：“听坊主这么说，慧娘便放心了，要知道，陆老爷可交代过，要尽量让坊主有心做事，慧娘向来不喜欢逼人，望坊主莫要让慧娘为难。”

　　“让我有心做事？”我越发不懂这陆欢的意思，趁机与慧娘问起：“对了慧娘，你有见过陆欢表哥么？”

　　慧娘摇头：“自然没有，别说是慧娘，听说那陆府的低等下人，都没几个见过这位陆老爷。”

　　“什么？”我一时讶然：“这陆欢表哥，竟这样神秘？”

　　慧娘与我摇了摇手指：“看来坊主是真不了解你的这位表哥，听说啊，这陆老爷自小身体便不太好，说是不足之症，平日便是待在陆府，很少出门的，像将姑娘送来名雅坊这种事，也是下人代劳，自己看都不看一眼，可想而知，身子骨有多弱了。”

　　“我从没见过这位表哥，所以一直很好奇，他究竟是如何知道，我是他表妹的……”

　　慧娘摇头：“这个慧娘便不知了，不过陆老爷既说坊主你是他的表妹，坊主你又认他是你的表哥，便没差错了不是？”

　　“是这样说没错，但我就是奇怪，表哥他怎么会认识我的，我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我和他这些年也根本没有见过，他怎么可能会认出，我是他表妹啊！”

　　慧娘笑而不语，许是觉得，我再问她一百遍，也得不到什么。顷刻，我不再谈陆欢的事，故自琢磨片刻，与慧娘道：“不过他救了我，我现在伤好了，慧娘你觉不觉得，我该去拜访一下表哥？”

　　慧娘摊手：“这便是坊主自己的事了，慧娘不好多言。”

　　我却又犹豫，故自念叨着：“嗯…不过表哥这样煞费心思，将我安排到名雅坊，我什么事都没成便去看他，没有脸面的啊…我看还是等我将名雅坊管理好，再去见他不迟。”

　　慧娘会心一笑：“那么坊主要赶紧想想，自己该怎样做这个坊主了？”

　　我轻叹口气：“是是是，我知道我要做些事的，我也会想到自己要做些什么事的，慧娘你不要念了。”

　　后又话了几句，慧娘便带着节目单子离开了，临走时，为我留下前几天的节目单，我自想着学习学习，可待慧娘走后，我只望了几眼，便将其甩到一旁，浑噩睡了过去。

　　果然，我最适合做的，就是个好吃懒做的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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