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雅坊间纪事

　　翌日，因是昨夜睡得早，我一大早便醒了过来。

　　闲来无事，我便往院中逛去，这时遇上两三个姑娘，正站在一丛丛牡丹花前吊嗓子。

　　我好奇走过去，那几个姑娘见到我，忙与我鞠礼，我自客气应着，认出其中一个是前些日子在《有位伊人》中唱女子戏的，也算是名雅坊这几年来的当家歌姬，没记错应是唤‘绛红’。方开口道：“绛红姑娘这么早领着姑娘来吊嗓子？”

　　绛红与我凑近，一脸温婉笑意：“总归起得早，没什么事做，坊主怎今日也起的如此早？”

　　我自知平日里给坊中人的印象，无非是个大懒虫，颔首间，与绛红道：“昨夜睡得早，正好今日脑袋清醒，顺便想想，怎么让名雅坊的生意好些。”

　　绛红“哦”了一声，嬉笑道：“这个绛红便不懂了，坊主不如找慧娘？”

　　“慧娘这时还没醒呢！且我与慧娘也谈了很多……”彼一时，我脑中灵光一闪，凑近绛红几人道：“对了，你们在名雅坊住的时日也算比我久，也会比我了解名雅坊，可有些不敢告诉慧娘的想法，可以告诉我啊！”

　　绛红几人互相望了望，才终于有一个开口：“对名雅坊的想法啊，倒也没什么，只是有的时候啊！很多客人会连着几天来名雅坊，见又是昨日的戏，不爱看便走了，不知算不算一个？”

　　“怎么名雅坊经常会重复上戏么？”

　　绛红解释道：“坊主不知，这坊中的节目呢，均是姑娘们自己来选，从原有的那些曲子里选，姑娘们喜好大同小异，可能今日这个姑娘选了一个曲子，后一日又有姑娘选了相同的曲子，慧娘不愿难为人，便都应允了。且不止名雅坊，便是洛阳城任何一个歌舞坊，都是这般的，因此这问题啊，也不算是个问题。”

　　我想了想，问道：“那么慧娘说的那个婵娟馆呢？它们生意那样红火，难道也会出现那样的问题么？”

　　绛红道：“人家婵娟馆的馆子要比我们坊大很多啊，姑娘也多，节目可以排开，看起来便不会太重复，不过我想，偶尔也会有那么一两次撞上节目的。”

　　我兀自喃喃：“是了，曲子再多，也就是那么几个，这个歌舞坊唱完了，另一个歌舞坊又唱，看久了自然会无聊，就算人不一样，可节目都大同小异。”

　　这时，另一个姑娘从绛红身后冒出，递与我一本曲谱：“我们的曲子啊，都是从这里面选的，其他歌舞坊也都差不多，这些曲子都是早年的诗词编就而成，配上乐曲，唱的久了，大家为了不出差错，自然也会想着选一些，自己唱的来，也唱的好的来。”

　　我简单翻了几页，果然诗词都是之前读过的，一些先秦的笔触，配上钟磬乐响，虽是美，却也旧。

　　复是思索片刻，我与绛红问道：“我们不可以找些文人名士，帮我们编些新的曲子么？”

　　绛红道：“之前慧娘想过的，可那些名士漫天要价，编出来的曲子我们姑娘又唱不好，后来便不弄了，其实这几年啊，听说婵娟馆也请了名士作曲，毕竟这歌舞坊，最重要的除了姑娘，就是那些词曲了，这一位名士呢，听说是与那婵娟馆的馆主宋嘉有些干系，才帮着无偿作曲，那作出来的曲子啊，倒真是不错，可我们不好去偷听，自然也学不来了。”

　　听绛红此言，我当下做了打算。既然名雅坊的姑娘们不好去偷师，那么我去好了，反正外人还不知我是名雅坊的坊主，随便逛逛人家的馆子又如何？

　　这样决定好，一吃过晚饭，名雅坊这边的节目开锣，我便拉着阿雪往婵娟馆去。一直入了馆内，阿雪还胆怯着与我劝：“坊主啊，我们这样不太好吧！”

　　我自与她教训：“还叫我坊主？不怕让人发现是么？日后啊，我看你也是唤我姑娘，坊主坊主的，听着生疏。”

　　阿雪嘻嘻一笑，与我坐下时，往四周打量起来，碰巧望见婵娟馆的人路过，做贼似的缩到我身边。

　　我自觉有些别扭，斜眼见旁人投来目光，似是觉得，我这二人是一对，饶有兴致的君子目光登时怪异起来。

　　于我而言，旁人的误会倒也没什么妨碍，待馆中一小厮走近，往桌前琉璃盘添瓜子的空当，与我二人问起：“咦？二位姑娘生面孔？”

　　我这人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淡定得要死：“嗯！我姐妹二人外地来的，听人说这婵娟馆的词曲又新又好，便来看看。”

　　小厮笑道：“哦！那二位姑娘有福了，今夜啊，王御公子刚好为我们婵娟馆编了三首新词，保管姑娘们过足耳福。”

　　“王御公子？便是那琅琊王氏的公子吧？听人说，他只为你们婵娟馆作词？”

　　小厮道：“是了，毕竟王公子与我们馆主关系好，别的歌舞坊啊，总想找王公子作词，也是不自量力。”

　　小厮说着，又走去为其他客人添瓜子，我暗暗与一旁阿雪道：“所以，这王公子看来是给钱，也不会为我们作词曲了，难道…我们不能找其他人帮忙么？”

　　阿雪道：“自然可以找其他人，可这作词最好的，便是王公子了，不信姑娘一会儿听听便知。”

　　后台上开始表演，我与阿雪便不说话了。准确的说，我是没再言语，而阿雪是否与我说话，我却是浑不知觉，因这婵娟馆的表演，真是太好看了。不仅姑娘们个个长得似天外飞仙，就连那词曲，都和天上掉下来的一样。我这从来只懂古人诗词的闺中女子，初初见识这所谓的‘莺歌燕舞’，竟是看得欲罢不能。

　　这一夜，按照时间的分配，统共演了五出戏，其中有三首极为出挑，不难辨出，便是那位王御公子的手笔，尤令人魂牵梦绕的，是那首名为《梦上九州》，讲述了一段极为唯美的仙凡之恋，台上的女子有板有眼，既唱的好听舞的动人，连词句说的都格外动情，不知情的，还以为那姑娘真是坠落凡尘的仙子呢。

　　其间，前排有钱的大爷们，都乐得在中意桥段为歌姬打赏，随便掏出银子，或早早买来放在手边的金贵首饰，雪花般扔到台上。我一时激动，竟差点也想将手上的珍珠串扔到台上，好在阿雪及时阻止。

　　后来一曲落幕舞，灯影阑珊下，只有几个姑娘勾手跳舞，不少人眼见没了节目，也便离开了。小厮这时来收场，我忙拉着阿雪躲到一处，深怕被人瞧见：“阿雪啊，你看那台上的银两，我们落幕时，可没有这样多啊。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阿雪点头应和：“嗯…坊主不如我们装扮成婵娟馆的人，去上面捡些回去吧？”

　　我青眼一番，抬手扣了下阿雪脑门：“你想什么啊？我的意思是，这婵娟馆的节目好，招揽来了生意，全是靠那王御公子，我在想，既然他编的最好，我们便找他帮我们名雅坊。”

　　阿雪揉着脑门：“可刚姑娘不也听见了，那小厮说，王御公子不会帮其他歌舞坊的。”

　　“有钱能使鬼推磨喽！便算是这宋嘉和王御的关系再好，我们给了他足数的钱，他又怎能不帮我们呢？大不了就下个血本么！且他这人在琅琊王氏中，地位不高，想必游走于市井之地，也是个缺钱的主儿呢！”

　　正这样说着，身后忽传来问话：“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一回头，见一黄裳华服的姑娘，长相颇为俊雅，插着一头银步摇与我二人质问。身后跟着位长衫名士，双腮微红，明显有点微醺。再身后，则是几个衣着清凉的貌美姑娘。

　　我一时语顿，稍显心虚：“在这里怎么了？这里不能留人的么？”

　　黄裳姑娘道：“自然不能，我们婵娟馆是正经歌舞坊，别说不留男人了，女人更是不轻易留的，虽说二位姑娘长相不错，不过要不是想入我们馆中，还是就此走吧。”

　　我忙问道：“听这口气，姑娘便该是这婵娟馆的馆主宋嘉？”

　　“哦？难道姑娘真的找我？”

　　我与阿雪望了眼，心下猜测，宋嘉身后的那位名士，该是王御：“倒也不是，只是今日看了婵娟馆的节目，觉着这词曲做的真是好啊！我和妹妹又听说，这做词曲的是什么名士王御，和馆主你颇为亲近，便想着能否有幸，与之见上一面？”

　　宋嘉彼时抬眼，与身后名士一望。那名士便走到我二人身前，容色倜傥，笑意勾起时，撩人心慌：“姑娘见着了，可满意？”

　　我不自觉后退一步，再心想我这寡妇，人都嫁过了，还是不好显得过于羞涩，便抬眼，与之大方一笑：“见着了，王公子真是有才有貌，难怪听人说，王公子这人，是琅琊王氏这一代，既王戎先生后的又一奇才呢！”

　　王御呵呵一笑，容色于薄光下更显俊秀：“我哪里能与王戎先生比，不过说起来，在下一见姑娘，便觉在哪见过似的，不知姑娘可有此感？”

　　他若是不说，我倒还不觉得，可这一说，我倒是越看越觉得这王御眼熟。正思索间，一旁宋嘉上前，拉着王御不甚欢喜着念道：“人也见到了，公子我们回去吧？”一见宋嘉这态度，便知和这王公子是有事的。

　　我虽是没喜欢过哪个男子，但这郎情妾意，这些年可是让戚蒙珏那恶心家伙练的敏感。

　　王御与宋嘉听话走了，我二人亦被请出婵娟馆，一路往回去时，我不住想着王御那张脸，后来终于想起，自己是在哪里见过王御了。

　　若是没记错，他便该是一年多前，上树帮我摘李子还是杏子的那位豪放名士。也好在，当初的他和方才的他均醉了酒，这才没识出我来。

　　及至此，我不禁后怕地拍了拍心脏。深怕行差踏错，找这王御公子帮忙作词曲的事，也彻底没了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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