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言

　　离山脚下是热闹的小镇，宋离他们回山时，日子正好是正月十五。

　　北方的上元节，大街小巷张灯结彩，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宋离叫又及带弟子们先行回山，自己带璇玑在镇上逗留一夜。

　　日暮时分，街上热闹非凡，许多人聚在门口，或街边，燃放着烟花，在天空五颜六色的烟花背景下，老人满足微笑，孩子们笨拙地抓住他们的耳朵，等待爆竹轰炸。

　　卖花灯的书生，把自己作的画小心翼翼贴在竹笼上，做成盏盏漂亮的花灯，有梅兰竹菊，也有可爱的小动物。远处卖糖葫芦的老大爷带着穿着喜庆的孙女，用沙哑的声音叫卖着。

　　宋离走过去，摘下一串糖葫芦，付过钱，还从小姑娘的花篮里买回来一束野花。璇玑手里拿着刚才买的花灯，看着宋离笑。

　　“这个是什么？”

　　宋离神秘的回她，“吃的，我以前答应要买给你吃，你尝尝？”

　　璇玑抿抿唇，小心翼翼的接过，轻咬一口，脆甜的糖皮和酸糯的山楂，去核填上枣泥的馅入口即化，味道甜进心里。
　　她好奇的看着这一连串小灯笼样的吃食，再度问宋离，“这是什么？”

　　宋离笑笑，“冰糖葫芦。南边是没有的，就像你们那里有柑橘可以吃，却不会吃到苹果。”

　　璇玑又问他，“苹果是什么？也是长成这个模样吗？”

　　到了北方，她就跟未经世事的娃娃，到处充满了好奇。

　　宋离摇摇头，“这个时节是没有苹果的，得到了秋天才有。”

　　璇玑有些失望，但她很快就被天空上飘着的天灯吸引住。

　　宋离给她解释道：“这个，叫天灯，相传它是由中陆传到燕北的，现在已经是燕北很有特色的民间风俗。每年上元节这天，人们都点起文灯来表达美好心愿。点燃文灯前人们都要在灯上写出自己的愿望，与天灯一起冉冉升向苍穹，以祈求心愿。”

　　经历过这么多的事情，璇玑对命运一事已经不再抱有太多幻想，但少女心性，看着越来越多的灯飘浮上空，在夜色中鹑火星稀萤点点，她按耐不住，也有些跃跃欲试。

　　看出她的小心思，宋离从背后拿出藏了许久的两盏灯来撑开，递给璇玑一个红色的灯和一张长长的红纸。

　　“你有什么心愿，写在这个纸条上，然后用面糊把它粘在灯尾，点燃后就可以飞上去了。”

　　璇玑眼睛在火光中扑闪扑闪，高兴的接过灯和纸，想了想，在红纸上写下了一行字。

　　‘借问飘摇风送处，君应有语不相离。’

　　宋离问她，这是什么意思。璇玑思索着回他，是问风会把灯送到哪里去。宋离又问，下一句呢？璇玑摇摇头，说是希望她的夫君能和她永不相离。她说的有些黯然。

　　宋离把她的灯点燃，回身在自己的纸上写下另一行字。

　　‘吾有术语寐中求，承蒙不弃永相留。’

　　他说，寐语者的命途多舛，但是若姑娘不弃我，我就永远不走。

　　当然，他心里是觉得就算璇玑不要他了，他也不会走的。

　　两盏灯同时升空，一蓝一红，渐渐融入漫天花灯里，认不出来模样，最后变成两个闪烁的光点。

　　街上那么和谐，那么宁静。

　　突然，天空闪过剧烈的火光，不知道在哪个方向，轰然一声巨响，震耳欲聋。

　　原本和谐的街上人群涌动，慌乱中哭喊尖叫。宋离下意识挡住璇玑，反手拉住她往火光落下的方向跑。

　　人群拥挤中，他和璇玑好不容易挤出来，到了镇外的义庄。

　　义庄是安宁镇停放死尸的地方，这里常年阴气森森，白日里都很少人敢来，夜里就更无人踏足。宋离和璇玑停在义庄之外，看着那团火光渐渐熄灭，从里面现出一个人形来。

　　几团幽绿色的鬼火在那人身边飞来飞去，照出一张苍如白纸的脸。

　　是个男子的脸，没有血色，眼睛空洞，像个傀儡一般移动着。

　　他似乎注意到了宋离和璇玑，却并没有要搭理的意思，自顾自的翻着几口棺材，在找什么东西。

　　宋离心里已经有些发毛，脑门上也渐渐渗出冷汗，心道这不是遇上鬼了吧？但鬼怪又十分荒诞，他心下一横，对璇玑道：“你怕不怕？在这里等我一下，我看看那是什么人。”

　　璇玑却没有任何惧色，她缓缓道：“那是傀。”

　　宋离愕然，“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璇玑表情凉凉，“溶窟里，尽是这些东西，并不奇怪。只是，为什么傀会到这里？他在找什么东西？”

　　这种受制于人的人偶，说白了是被人下的蛊，已经没有自己的意识和生命，是一具活着的行尸走肉。会这种控制人偶术的人，在山弥之南的十万大山有不少。但他们有自己的地界，绝对不会逾越。

　　讲道理，璇玑也想不通为什么这里的义庄会有傀出现。她定定心神，对宋离道：“操纵的人应该就在附近，这种术一旦距离远了，就无法操纵。刚才那团火光，是从东南方过来的。”她一抬头，目光明亮道：“我们进镇子的时候，是不是在镇口的桥头上看见过一根黑竹节？”

　　宋离也想起来，那根黑竹节直直插在干涸的淤泥里，当时还觉得很奇怪。

　　璇玑拉着他就走，一边道：“就在那里。”

　　两人脚步轻盈，不到半刻中已然到了桥头，不出璇玑所料，此时乌云蔽月，桥头上果然坐着一个人。

　　那人盘膝而坐左手捏诀，宽大的袍摆无风自鼓，给人感觉死气沉沉。

　　那人似乎觉察到有人来，不慌不忙的开了口。“来者何人？是敌是友？”

　　宋离小心把璇玑护在身后，回道：“非敌。”

　　非敌，当然亦非友。

　　那人没有回话，静心凝气将神思都放在操控傀身上。

　　宋离和璇玑站在那里许久，观察那人的动静。只是那人整张脸都罩在黑布下，看不到情绪和容貌。

　　良久，那人声音中带着喜色，笑道：“找到了，找到了！”他激动的收回左手，一道光如去时一般归来，回来的正是那个傀。

　　傀的手中拿着面白玉镜面，月光穿过云层打在那白玉镜面上，极为柔和，与周围的阴森行成鲜明对比。

　　那人将白玉镜面收回，放在随身的布袋里，右手挽个兰花诀，傀便消失无踪了。

　　他站起身来，弹弹方才和傀接触到的袖子，向宋离和璇玑的方向走过来。黑布罩头下，露出两只黑黝黝的眼睛。瞧着宋离的打扮，一身紫衣道袍，领口系着离山掌门玉穗，那人冷不丁笑了一声。
　　“南篱那个老不死的，竟然仙去了吗？离宗都换掌门了？”

　　宋离警惕的看着他，“家师却已仙逝，不知前辈是谁？可是家师旧识？”

　　那人冷哼一声，“我凭什么告诉你？我尉迟邪（ya）从来不跟无名小辈说话。”
　　璇玑差点没笑出来，心道这人怎么如此有意思？

　　宋离着实被噎了一下，道：“尉迟前辈。”

　　尉迟邪啊一声，指着宋离道：“宵小之徒，竟然敢叫我。”他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往后一跳，离宋离和璇玑的距离直拉开两丈，大声斥道：“你们两个是来夺我阴阳镜的吗？休想！”

　　宋离和璇玑面面相觑，几乎同时开口。
　　“阴阳镜为何物？”

　　尉迟邪气得一跺脚，“好两个奶娃娃，如此小瞧我！”咕噜~他的肚子在这个时候突然叫了一声。

　　宋离有些绷不住了，他掩饰着笑意，喊道：“前辈大概是饿了吧？不如同我们到镇上吃宵夜？”

　　尉迟邪看上去脑子有些不正常，人也疯疯癫癫。璇玑拉拉宋离的袖子，“他大概是脑袋坏掉了，说的话不可当真。”

　　宋离摆手，示意无事。

　　尉迟邪摸摸肚子，想起来为了找到阴阳镜，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现在腹中火烧一样难受，却又怕宋离和璇玑是盯上了他的阴阳镜，站在那里进退不是。

　　又是两声腹叫，实在受不住饥饿，他往前跑了几步，仍是和宋离璇玑保持着距离，开口喊道：“我没有钱，你们请我，我是白吃白喝的。我也不会给你们阴阳镜！”

　　宋离笑，“前辈，我们不要你的阴阳镜。”

　　听到宋离的承诺，尉迟邪终于放下心中的忌惮，跑过来拉宋离的胳膊。他长的个子不高，头上又带着黑布罩，看上去很是滑稽。

　　璇玑没好气的跟在后面，怎么看怎么觉得是一只猴子挂在宋离胳膊上，太不雅观。

　　三人来到镇上，方才被惊吓到的人们已经重新出来了，卖花的卖灯的仍在原地叫卖着。十字街口一家小酒馆亮着两盏大红灯笼，客人络绎不绝。宋离他们一起进来，找个靠窗位置坐下，跟小二哥点了几盘菜、四个白面馒头，又要上一壶茶。

　　尉迟邪蹲在椅子上，丝毫没有规矩。他看着一桌子菜，肚里馋虫早已按耐不住，徒手就撕下块鸡腿，扯了面罩狼吞虎咽起来。

　　璇玑淡淡看着窗外，街上有几个孩童在燃放炮竹，扎两个犄角的女孩子害怕的躲在男孩后面，小脸通红。

　　宋离递给尉迟邪一杯茶水，好看的眉轻皱着。“前辈，您慢一点吃。”

　　尉迟邪额头上一脸褶皱，模样苍老。他看一眼宋离，耷拉着眼角满是不悦。

　　“你师父还欠我一顿饭，你替她还了，我就跟她两不相欠了。”他抬眼又看向璇玑，有些生气。“你，不要什么都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我告诉你，你师父从我这里借走了三百傀，什么时候还我？”
　　璇玑转过头来，愣住了。

　　“你到底……是谁？”

《爹操碎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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