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知一解

　　法国梧桐树影斑驳，沿街蔓延着，汽车行至法租界内，学生少了，街上更多的是穿戴精致的绅士淑女。车子拐到霞飞路上，许微岑忽然叫停，拎着布袋子，飞快跑下车，不大一会儿怀里揣了两个精致木盒子奔了回来。

　　“买来糊弄我爹的，没想到人家只卖对表，我讲半天，售货小姐说拆开了就卖不出去了。哝，送你一块吧。”

　　不由分说把盒子塞给谢严诚。谢严诚还来不及推脱，她又把盒子拽了回来，拿出一只男表，直接戴在他的手上。

　　“汉米尔顿的，我身上的钱只够买这个。”她仿佛稀松平常，托腮看着窗外的风景。

　　谢严诚一脸难以置信，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并未多言。

　　汽车终于停在鸣夜社门前，这是一栋略古朴的建筑。司机下车为两人开门，谢严诚在前面步履生风，许微岑跟在后面跑跑颠颠，她撅了撅嘴，秀气眉上还有早上描摹的黛粉。

　　他无视那些目瞪口呆的编辑和记者们，从容打开办公室门，对着许微岑一点头，形象怪异的姑娘就这样昂首挺胸走了进去。

　　许微岑猎奇地左顾右盼，左侧是一玄色立柜，里面陈列着合影和奖项，以及各类文件资料，靠窗处是一个办公桌，桌上物品井然有序，毫无杂乱。右侧是布料沙发，谢严诚示意她坐下：“密..微岑小姐，请坐。”

　　许微岑并不客套，谢严诚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两个茶杯，交代秘书清洗干净再泡茶，然后搬出办公桌后的木椅，坐在离她两米左右的位置，疏离又不疏远。

　　许微岑开口：“谢严诚，现形式很不好。”

　　她没绕弯子：“他们派密探混入我们，认为我们有煽动者和组织者，很多同学都突然失踪，失踪人数也一直在增加，其他一些同学也遭受突袭搜查和集体拘禁。”

　　谢严诚没什么表情：“你可知道你父亲给了我怎样的交代？”

　　秘书敲门进入，将白瓷茶杯分别给了二人，转身出去。

　　待脚步声远去，许微岑道：“我知道，他要你控制舆论，批判‘□□’。”她后背挺直，双腿交叠：“《新闻法》也说，禁止攻击国,民,党和它的主义，损害国家利益，危窖公共和平及秩序，或是破坏良好的道德。如果真的从法律上讲，一个政.权，不能没有舆论的监督，来揭露它的腐败和弊政。”

　　谢严诚垂下眼眸，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推了一下镜框，任由女孩一腔热血迸发，并不打断她。

　　许微岑也是非常会审时度势的。

　　她见谢严诚不说话，于是也就沉默下来，谢严诚看着她脸上胡乱涂抹的妆容，一下子笑了出来：“你想要我做些什么呢，密斯许？”

　　他口气十分微妙，许微岑低头嗫了口热茶：“秉笔直书。”

　　谢严诚想了想，然后站起来，把门打开：“密斯许，恕我不能答应你的要求。”

　　许微岑也不恼，盯着他的眼睛说：“你别装了，我知道你要什么。”

　　“哦？”谢严诚把眼镜摘下来，走到办公桌上找出眼镜布仔细擦拭：“你说我要什么？”

　　许微岑也站起来，又把门关上了。附在他耳边悄声说：

　　“你不是军统的人，也不是中统的人。”

　　谢严诚的手停滞了一秒，扯了一个笑：“许小姐说的对，我只是社会人士。”

　　许微岑耸耸肩：“也许吧，谢先生，如果我的要求太难达成，那就请你不要助纣为虐。”

　　他把擦拭完的眼镜对着阳光照了照，确认没有灰尘后重新戴上，挑眉笑着问她：“你父亲应允了我的好处，恐怕许小姐给不起的。”

　　许微岑恼怒：“大厦将倾，利之何存？”

　　忽然门边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总编，有急电！”

　　他打开门，一男子急切道：“民权同盟的朱秘书长刚刚被暗杀了！小李和阿勐已经去事发之地了。”

　　许微岑一句叫骂便冲了出去，被谢严诚一手抓住脖领拽了回来。

　　“换衣服。”

　　谢严诚在走廊里靠着墙等待着，笔挺颀长，玉树临风。

　　宋予初看了都有点...想到江衍溪，使劲摇了摇头。

　　过了一会儿，从办公室走出来的又是那个柔美高傲的富家千金了，布包也随手叠一叠放在皮质珍珠坤包里。

　　车子行驶到现场，谢严诚并没有下车，而是叫司机停在近处。穿着白衣的巡捕正在驱赶围观人群，几个胸前戴着相机的记者正在急切的询问在场人员。

　　人们团团围住的中间，是一辆已经被狙击的千疮百孔的汽车。

　　里面陆续抬出两具尸体，一具是一名中年男子，满脸鲜血，不辨面目。

　　后面抬出的却是一个三四岁的女孩儿。

　　小小的身体血迹斑斑，眼睛还睁的大大的，想必那也是一双好奇打量过世界的眼眸。嘴唇已经没有了血色，嘴角的血迹还未干透。手里拿着的布娃娃也被染成红色，她的手指扣的死死的，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使劲拽了拽，也没能拿出来。

　　远处走来一个带着贝雷帽的年轻男子，谢严诚摇下车窗召唤：“小李。”

　　小李听到立即奔跑过来，把收集到的的信息转告谢严诚。

　　“朱秘书长车子刚刚行至康悌路，便被两侧裙楼中射出的子弹击中。司机重伤，被送往医院。朱秘书长及其女儿露露当场死亡，警。察在楼中排查凶犯，暂时未发现异常。”

　　小李接着叹息：“朱秘书长紧紧护住露露，可能是避闪不及，露露身上还是有两处中弹，分别在脖颈气管处和左侧肺部，都是致命伤。今天是露露的生日，朱秘书长要带她去看戏的。”
　　许微岑紧紧闭着眼捂着耳朵，谢严诚拿开她的手，疲惫不堪的面目也就无顾忌地暴露给她对：“你的勇气倒是配不上你慷慨激昂的说辞，看到鲜血和死亡便不大义凛然了？”

　　许微岑面色已是面若死灰，过了许久，她对谢严诚说：“我懂了，你多多保重。”

　　说罢便开车下门了，步伐没有了平常的婀娜，她沿着街巷走着，直到有人拍了拍她的肩，是谢严诚的司机，伸手递给她一样东西：“许小姐，谢先生让我把这个还给你，另外转告你，他已与太太结婚多年，只因太太在扬州老家，所以可能给小姐带来误解。”

　　许微岑定了定神：“我晓得了，谢谢你。”

　　把男式手表装进坤包，招手拦了一辆黄包车走了。

　　谢严诚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司机打开车门上车，准备启动车辆。

　　他问：“给她了？”

　　司机回答：“给许小姐了，您交代的话也都转告她了。”

　　车子便缓缓启动，谁知车门又被拍响，谢严诚烦躁睁眼，斜眼看去，许微岑又回来了。

　　她不管不顾，拉开车门上车，坐在他身旁：“车夫说我家太远，不送我。”

　　谢严诚额头上的青筋暴起，却极力维持面上平静：“哦？有生意都不做了？”

　　许微岑真诚地点点头，煞有其事。

　　“王沛，送许小姐回家。”他不想理她，自顾自闭着眼，许微岑轻声说：“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你不必害怕，不必紧张。否则你来我家这么多次，我早就动手了。”

　　说的好像他才是大家闺秀，却被山贼捆了当压寨夫人。

　　然后她附在他耳旁：“我爹怀疑你通。共，正在找证据，我偷听到的。”她的语气还是略带关心：“千万保护好自己，不要露出破绽。”

　　谢严诚嗤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许微岑也就不说话了，过了好一阵，她问：“她美吗？”

　　谢严诚看着左侧窗外的匆匆行人：“她很美，我很爱她。”

　　她看着右侧窗外的精美洋楼，声音有些惆怅：“你们有孩子了吗？”

　　他思忖了几秒：“还没有。”

　　她不再说话，车子行驶到许公馆，她跳下车扬长而去。

　　王沛在前排叹气：“先生，为什么要骗她呢？”

　　谢严诚单手松了松领带，声音低沉：“一个人习惯了，不喜欢别人闯进我的生活里。”

　　画面到这里也就停止了，宋予初意犹未尽，急切地问白胖子：“后续呢？”

　　白胖子笑眯眯道：“你那边已经快中午了，再不起床你妈妈要骂你了。”

　　宋予初有些担心：“是谢严诚要死了吗？”

　　白胖子想了想，摇头：“算是善终了。”

　　宋予初长长吁口气，接着又一脸疑问：“那为什么要给我看？”

　　他道：“我是来劝你和哥哥不要怄气，谢严诚是你哥的前世，他是一个伟大的人....”

　　宋予初虽然震撼到无以复加，但是原则却让她开口打断他的话：“不要剧透。”

　　白胖子便不再说话，挥挥手，宋予初就醒来了。

　　隔着卧室门，她听见宋予澈在客厅里和宋妈故意大声说话：“妈，我单位组织旅游，下周一就走。”

　　别管前世怎么英明神武，这辈子也只是个幼稚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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