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真君解战袍

　　杨斐最后派了桂枝去告诉贵妃，自己愿意去花朝雅集。
　　桂枝从景泰宫里回来，又带了贵妃的话。贵妃说：“如此甚好。听说你从前不爱走动，往后可不能再这样了，你已是东宫主母，人情世故都得打点清楚。”
　　杨斐无谓地笑了一声。

　　花朝当日，已经不用太子吩咐，桂枝便摩拳擦掌地打算给杨斐上妆。
　　杨斐无语地看了她一眼：“你是被太子同化了吗？”幸亏太子早朝去了，不然得更烦人。
　　“哪能啊娘娘，奴婢当然是向着您的呀。”桂枝道，“您好像是第一次跟这么多姑娘一起玩吧，那一个个都盛装打扮，您身为太子妃，岂有素颜之理？”
　　杨斐知道这种事情免不了的，只能催促道：“快点。”
　　“好嘞！”
　　桂枝眉开眼笑地打开妆箧。

　　她知道娘娘不喜浓妆，所以特意往清淡了化，乍一眼看上去像是粉黛未施，但再仔细一看却能发现是做了仔细描画的。
　　桂枝第一百次赞叹道：“娘娘您长得可真好看，雅集上一定能力压群芳！”
　　杨斐闭着眼，假装没听见。
　　桂枝还在叽叽喳喳：“奴婢从小就想啊，要是奴婢长得能有娘娘一半好看，那真是做梦都能笑醒。”
　　“长得好看有什么用？”杨斐受不了，皱眉开口。
　　桂枝愣了一下，竟然认真地想了起来：“很有用啊。好看的人办起事来方便，而且永远不缺追求者。”
　　杨斐：“有钱也可以。”
　　桂枝：“所以娘娘您好看又有钱，就更令人羡慕了！”
　　杨斐：“……”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睁开眼：“年前收到的岑飞白的东西后来怎么处理了？我都差点忘了。”
　　“哦，那个啊，奴婢也忘了说了。”桂枝说，“过年的时候老爷不是进宫过一次嘛，还跟您说了会儿话，我就逮着空子找老爷的小厮聊天去了，托他帮我给岑宅的阿东送个东西，嘻嘻，他还很惊讶地问我什么时候和阿东好上的呢，被我糊弄过去了。”
　　阿东是岑飞白的随身小仆，肯定认得岑飞白的玉佩。
　　“那小厮不会告诉父亲吧？”
　　“不会的啦，他人可老实，而且老爷才不会管下人们的事情呢，他没道理去说。”
　　“那便好。”杨斐点了点头。
　　希望岑飞白收到退回的玉佩后能明白事理，放弃无谓的挣扎。虽然杨斐对他痛失爱人十分同情，但是眼下并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法了。

　　梳妆完毕，杨斐坐上马车，前往青堤坡。
　　马车很低调，挑着人少的路走，但也依稀能听到京城市井里热热闹闹的声音。
　　杨斐微微挑开帘子一角，入目的便是小贩沿街挑担而行，以及一些毛头小孩嬉笑打闹的身影。
　　他合上帘子。
　　烟火气真好啊。

　　马车走了将近半个时辰，一直走到京畿郊区才停下。
　　桂枝欲扶她下马车，杨斐一提裙子，自己跳了下去。
　　抬头一看，面前一拱形石门，上头雕刻“青堤遗梦”四字。门内深深，似是园林模样。
　　早有婢女在门口候着，一见杨斐便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见过太子妃娘娘。娘娘请随奴婢往这里走。”
　　婢女袅袅婷婷地带着路，杨斐双手拢在袖中，神情肃穆，仿佛逛的不是园林，而是庙堂。桂枝则好奇地左顾右盼，嘴唇虽抿着，却仍然泄了一丝内心的欣喜。
　　一路分花拂柳，隐隐有女子笑声传来。
　　婢女停下脚步，施了一礼：“里面便是了，娘娘请。”
　　杨斐颔首。
　　桂枝下意识地正了正身子。

　　宛元郡主作为牵头人，选了这么青堤坡这么一个地方，又包了这片园子供贵女们玩乐，显然是长袖善舞、左右逢源之人。
　　杨斐一边思忖着，一边走了进去。
　　一大片平整草地上铺设着席子和几案，贵女们均已入席，只差太子妃一个。余光瞥见此刻进来了一个陌生女子，皆迅速消了声。
　　头上珠花略点，唯发间一只金雀钗熠熠夺目。杨斐款款而行，端的是一身东宫气派。
　　一阵衣裙窸窣声后，贵女们纷纷离席而起：“见过太子妃娘娘。”低眉垂首，想的却不知都是什么。
　　“娘娘，请来这边坐。”坐在右侧最前面的女子站起来，笑眯眯道。
　　杨斐点了点头：“都不必多礼，坐吧。”嗓音压得轻且低。
　　他入席坐下，其他贵女们也纷纷回去，但都无人出声，一时间气氛有些僵滞。
　　“起初听娘娘也要来，宛元着实惊讶，还以为是下人在骗我。”方才的女子举杯走来，笑得明媚，“宛元敬娘娘一杯。”
　　一旁的婢女立刻给杨斐杯中添上了果酒。
　　杨斐礼貌一笑，与宛元碰杯，而后抿了一口酒。
　　清甜。
　　他掏出随身的帕子，假装擦拭唇边酒渍，悄悄把含在嘴里的酒液尽数吐了出去。

　　再抬头看宛元，她已经回了席，微微扭过一点身子，跟在场贵女们讲话：“既然人都齐了，那我们便开始吧。”
　　她拍了拍手，林后便传来阵阵丝竹管弦乐声。
　　乐声轻快，贵女们一下子放松了下来，开始小声说笑。还有三两人聚在一起低语，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目光时不时飘到太子妃那边去，短暂停留一瞬，又不着痕迹地飘走。
　　杨斐慢慢地吃着几案上的糕点，顺便打量着对面的宛元郡主。
　　十五六的姑娘，微圆的脸蛋，杏仁般的眼，浅粉色的裙衫，看起来娇俏又可爱，但看得出，她在努力做出一副老成的样子。

　　先前他已经悄悄打听过了，宛元郡主的父亲是先帝身边的重要谋士，当初先帝打江山时，这位谋士可是立下了汗马功劳，先帝对他非常赞赏，亲口承诺以后要封他为侯。只可惜这位谋士妻子早亡，身边仅留了一个娃娃大的女儿，而他自己身体也不大好，没等到先帝登基便撒手人寰。先帝悲恸，登基后先是追封了谋士，再立刻封了他女儿为郡主，赐封号宛元。先帝皇后心疼宛元年幼，索性将她留在宫中陪自己，而宛元又活泼讨喜，深得皇后欢心。十年后先帝崩殂，皇后变作太后，宛元便搬出了宫，在京城自立府邸，却还时时入宫与太后作伴。再后来太后也故去了，宛元才不再进宫。
　　但身上有着父辈的功绩与先帝太后的宠爱，当今皇上自然也对她有所关注，逢年过节也都会往郡主府送些奇珍玩意。是以这宛元郡主虽是孤家寡人一个，却是京城里许多人赶着想要巴结的对象。眼看着到了结亲的年纪，无数勋贵蠢蠢欲动，可她自己看着却不像是有那个心思的人，她不想嫁，自然也没人逼她嫁，反正她郡主府里的那些东西能供她一辈子衣食无忧，也没必要找个夫君依靠。

　　宛元也在偷偷打量太子妃。
　　太子妃美貌之名早已传遍京城多年，可鲜有人见得一面，如今终于见着了，竟是比她想象的还美上三分。她不由悄悄抚了抚心口，幸亏今天没做盛妆，不然可要丢脸了。那边有个贵女今天打扮得极其明艳，在太子妃到来之前一直很能吸引旁人的注意，结果太子妃一来，她就立刻安静了下去。
　　太子妃那般素雅的妆容还能艳压她一头，她要是再蹦跶，可就是自讨没趣了。
　　宛元偷偷一笑。那贵女她看不顺眼挺久了，雅集邀请她也仅仅是抹不开世家的面子，如今看她坐在那里生闷气，心情格外愉快，连带着对太子妃都多了几分好感。
　　宛元跟身边婢女说了几句，便又起身来到太子妃身边。
　　太子妃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大概是她身上散发的气场太强大，大家都不敢来跟她说话。
　　不过她宛元是什么人呀。

　　杨斐微微侧身，看着宛元直接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娘娘对点心可还满意？都是从惠芳斋定做的，早上刚做好，加紧送过来的。”
　　杨斐点了点头：“很好。”
　　“娘娘怎么最近兴致这么高，竟然都同我们出来玩耍了？”
　　杨斐瞥她一眼：“怎么，我打扰你们了？”
　　“娘娘真是说笑了。”宛元别了别鬓边碎发，“说句大实话，娘娘您可别生气。我们这些人大多都是听闻娘娘名声已久，却一直不曾得见，心里好奇得很，今个儿终于见着了，圆满圆满。”
　　杨斐笑了笑。
　　宛元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太子妃接话。常人这种时候不应该接一句“那看到我有什么想法”么，怎么轮到太子妃直接就不说话了，这还让她怎么聊下去？
　　宛元笑道：“娘娘今日身子不适？我看娘娘好像不爱讲话。”
　　“我最近偶感风寒，嗓子有些不适，并无大碍，只是不好开口而已，你们别误会。”杨斐道。
　　他心想，我不接话你还能一个人自顾自地聊天不成？

　　结果宛元好像听不懂人话，真的开始自顾自聊天了。
　　她指了指盘子里的糕点：“惠芳斋的点心，我最喜欢这一个。娘娘您知道这是什么做的不？我只能吃出糯米和蛋黄，还特意去问了店家，店家告诉我里头还有干桂花粉……”
　　杨斐：“……”
　　她竟然开始挨个介绍起糕点来，并且试图在最后问：“娘娘平常喜欢吃哪家的点心？”
　　杨斐压着嗓子微笑：“我都吃东宫厨子做的。”
　　宛元恍然：“对哦，想来东宫的手艺是惠芳斋比不上的，是宛元见识浅薄了。”随即又笑道，“那娘娘平常都爱吃什么？我小时候只吃过御膳房的，还没有幸尝过东宫厨子的手艺呢。”
　　杨斐：“……”

　　怎么还没完没了了？说好的长袖善舞左右逢源呢？难道想让他这个“偶感风寒”的病人陪聊？
　　他回头瞟了一眼桂枝。
　　桂枝愣了一下，大胆揣摩了一下意思，走近几步道：“回郡主，娘娘体恤下面的人，从不挑食。”
　　这话有点意思，“不挑食”可能是说太子妃本身就不挑食，来者不拒，也可能是说太子妃本身有点挑食，但她天性善良，不忍让下人太辛苦，所以在吃食上要求也不多。但究竟如何只能让人自行揣度，不能问太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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