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养你长大，你陪我到老

　　初冬的春城，半夜就开始落雪，早上开门一看，到处是白茫茫的一片。
　　村长阿贵起了个大早，秋收时忙惯了，到了点就睡不着。便提着自己那个老旧旱烟，在村子里慢慢的溜达。
　　这个村庄，他呆了一辈子。虽说只有不到百号人口，可从他出生伊始，就叫圌春城了。
　　另外这“春”字也颇有点名不符其实，这小疙瘩地，四季最为分明，春天抽芽，夏天冒绿，秋天金黄，冬天呢，就像今天一样，到处是一片白茫茫。
　　阿贵没读过几年书，大道理不会讲，可是他偏偏就喜欢这不是四季如“春”也不是大如“城”的春城。便是自家那个皮实的小伙子，出生时候也给取名叫了春城。
　　想起自己的儿子，阿贵脸上浮现一种骄傲的表情。
　　春城虽然顽皮，爬山跳水抓虫捉鱼样样在行，可读书也是村里最好的。小学唯一的魏老师，总是夸奖他，村里人对读书不是很热衷，够认字算账就行。阿贵准备等春城小学毕业后，安排在自己身边，等他长大后，管理这个村子的责任，就交到他的身上去了。
　　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就溜到了村口的石碑那儿，烟还没抽完，阿贵便坐在石碑的基石上，半闭着眼，慢慢享受自己的烟。
　　刚刚吐出一口眼圈，半闭的眼睛豁然睁开，大圌腿上落了什么东西，隔着裤子，僵硬而冷冰冰的触觉。
　　他慢慢地低头，便见到一只冻得青紫的手就落在自己腿上，隔着厚厚的棉布，还是感觉到刺骨的寒意。
　　顺着这手的延伸看过去，入目是一双眼睛，睫毛上都结了霜的眼睛，半睁着看着他。眼睛底下的鼻子被冻得通红，嘴唇却死白。那双眼睛见他看过来，很困难地动了动，然后他听到一个声音说，“救……救命。”
　　声音哑得不像话。
　　阿贵一下子反应过来，自己是遇到一个冻僵的活人了。迅速行动起来，把人身上的霜雪都拍干，又抓了一把身旁的雪，把对方裸圌露在外的皮肤搓了个通红，才脱下自己的棉衣，披在那人身上。
　　雪被拍了个干净，露出落难人的眉目，阿贵吃惊地发现这不过是个和春城一般大的孩子。先前着急救人也没注意，他胸前衣衫半解，居然有个小小的脑袋，贴在他的怀里，外面披着一层又一层的衣服。
　　“天哪，这到底是遭了什么罪啊。”阿贵把刚刚摔在一边的旱烟捡起来往裤带一插，伸手就连着衣服把两小孩抱起来。
　　“小娃子，别睡，叔叔带你回家先。”
　　梁北撑着一口气，死死抱着怀里的小人儿。嘴巴动了好久，才从干哑的嗓子里憋出了一句话，“皮……皮”。
　　阿贵探身看了看，抱着他的手掌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你妹妹没事，她只是睡着了。”
　　这句话，让梁北就像卸了劲一样，手一松昏了过去。

　　梁北躺了三天，
　　梁北躺了三天，才算是彻底醒过来。
　　这三天他偶有意识，眼神不甚清明地叫了一声“皮皮”，又昏睡过去。
　　村长家的婆娘拿沾了水的毛巾一遍遍给他擦身子，强硬地灌了一些草药下去，才把人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
　　梁北离家出走以后，一路奔波，哪里人少往哪里走。每到一个市集，就给皮皮补充点米糊之类的东西，自己添几块饼。这样前前后后，不知走了几百里的路，才跑到春城来。口袋里的钱不多，大多用来照应皮皮，他自己只有饿急了才啃两口干粮，再加上病了这几天粒米未进，瘦的脸颊凹陷，肋骨根根分明，看得村长夫妇一阵心酸。
　　“真是遭了罪哟，这么小的娃儿。”
　　村长拍了拍凑近来看热闹的春城，又摸了摸梁北的额头，“烧退了就好了，孩他娘，准备点稀烂的白粥，等孩子醒过来吃。”
　　梁北模模糊糊地听到了“白粥”二字，舔圌了舔嘴唇，艰难地张开了眼睛。
　　春城从小都在春城长大，是村里的孩子王，带着一众小兵翻山爬树无所不能。见惯了皮肤黝圌黑留着两条大鼻涕满脸泥土的泥娃子。冷不防见着这么个皮肤跟白面一样白，身段跟柳条一样瘦长的梁北，顿时来了兴致。不干活的时候就拿个板凳坐在他边上，看他半睡半醒的样子。
　　所以这会儿梁北刚刚张开眼睛，他就察觉了，整个人从板凳上蹦起来，一边扑过去看那人，嘴里还咋咋呼呼地喊。
　　“爹，娘，小白面醒了。”
　　梁北皱了皱眉头，吞了口口水润了一下自己干燥的喉咙，有些焦急地问，“皮皮呢？”
　　他一路护着皮皮，就算是赶上半夜大雪封山，用所有保暖的东西护着的，也是皮皮。春城脑袋一转，就知道他嘴巴里念叨的皮皮，就是一直窝他怀里睡觉的皮皮。
　　见着梁北如此着急，春城起了玩心，趴在他床边笑得不怀好意，“是你一直抱在怀里的小崽子吗，让狼给叼走了。”
　　他这话漏洞百出，真要给狼叼走了，他还能知道梁北怀里抱着的是个小崽子。
　　可是梁北一心挂念着皮皮，又初初从昏睡中醒过来，哪里知道分辨，听春城这么一说，居然信了，半撑起身子，就要往床下扑，“皮皮，皮……皮。”
　　村里人的炕头架得高，这真要从上头摔下来，可得摔出个三长两短的。这着急时候，从门外闪进来一个人，冲到跟前把人扶住。
　　贵婶一边扶着梁北，一边利落地抽圌出手，“啪”打了春城一个耳刮子，“嘴吃了屎不是，不干不净的，人家小娃儿紧张妹妹，你还胡说。”
　　正说着这话，阿贵从后面跟了进来，怀里抱着个小小的包裹，笑得满脸的褶子，“小娃儿，你妹妹在这儿呢，吃饱了喝足了睡觉呢，瞧这小圌脸胖的，亏的都是哥哥的肉啊。”
　　皮皮对梁北来说，比药还好使，这么一眼，彻底平静下来，伸出手要抱皮皮。阿贵小心地把皮皮放在他的旁边，出门盛了碗米汤过来。
　　“不知道你饿了几天了，先喝碗米汤顺顺肚子。”
　　梁北身上没有力气，阿贵便一手扶着他，一手把碗递到他的唇边，一口一口地喂。
　　梁北靠在阿贵的怀里，慢慢红了眼眶。
　　春城看得新奇，忍不住问道，“米汤太难喝了吗，你怎么要哭了。”
　　梁北使劲地摇摇头，“很好喝，跟我妈妈做的一样好喝。”
　　“好喝你为什么还要哭？”
　　“我只是，我只是想妈妈了。”
　　他一路走，没有回头，可夜深人静抱着皮皮在犄角疙瘩里窝着的时候，就会想起自己的名字，自己的家，还有爸爸妈妈。
　　靠着一股狠劲走到现在，被人抱在怀里，恍惚像是母亲的拥抱，可转念一想，母亲的拥抱也许永远都不会再拥有了，心里的难受就像潮水一般涌了出来。
　　贵婶瞧瞧地抹了下眼泪，接过阿贵手中已然空掉的碗，又去外面打了半碗米汤来，这回里头的米粒浓稠点。
　　“孩子，你家住在哪里，家里还有人么，我们送你回去。”
　　梁北摇摇头，“我没有爸爸妈妈。”
　　阿贵的手一抖，这孩子抱着年幼的妹妹昏睡在与世隔绝的春城里，他就猜的八圌九不离十了。可这么听他说出来，心里还是微微一酸，这才多大的孩子啊。
　　于是就轻轻地拍了拍梁北的肩膀，“孩子，你要是不嫌弃我们这地小，就带着你妹妹住下去。”
　　梁北的眼睛啪嗒啪嗒就流了下来。
　　接连喝了好几碗的米汤，身子渐渐有了些许的力气，梁北才慢慢跟在场的三个人道出了自己的身世。
　　他并没有说梁彪的身份。在父亲被定性为罪犯后，以前所有的美好都消失殆尽。所有人，都会在自己背后指指点点，以往的同学老师，看他的眼神，有畏惧也有鄙夷。他怕他说实话，那么连这点温暖都会失去。
　　他只是说自己和父母出游的时候出车祸死了，皮皮是父母好友的孩子，从小在自家长大。他带着皮皮要投靠远房亲戚，可到了那地才发现人家早就搬家走了，于是便带着皮皮辗转来到这里。
　　他本来就长得挺好，这么一瘦更是惹人怜爱。贵婶听完就把他抱在自己怀里，“孩子，你以后就跟着我们家过活，我们家在，就有你一口饭吃。”
　　梁北在她的臂弯里，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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