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小狼狗

　　到春生里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春生里是一处天然的园林，正中央有一池子水，被称为是天池。天池的周围长满了海棠和杜鹃，一到春天，万物复苏，浅草没马蹄，春花正烂漫，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也因此得了一个雅名叫做春生里。

　　其实步沅芷觉得，春生里的夏季也是极美的。夏天的时候，天池里盛放在簇簇拥拥的莲花，周围一树树白槿花都盛放，还有成片成片的六月雪。比起春天，她更喜欢这里的夏天。

　　这是夜里春生里来的人并不多。曾经有段时间，夜里去春生里的人都被打劫了，导致到了夜晚这里静悄悄的，毫无人气。也因此，步沅芷带着两个妹妹去春生里的时候，路氏才会蹙眉。

　　步沅芷让扶桑和荷桑把步晨蝶、步龄乐的侍女扣下来，几个人都在外头的马车里等着，自己和两个妹妹一起往前走。

　　步沅芷走得闲庭信步，看着盛放的六月雪，唇边挂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而跟在她身后的步晨蝶和步龄乐两个人则没这个闲情逸致。

　　走了不多时，步晨蝶停下了脚步，“为什么要来这个鬼地方？阴森森白瘆瘆的。”

　　步沅芷也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她，唇边的笑容敛了起来，表情淡淡的。她寻了一棵白槿树抱胸靠着，“晨蝶，你对我很不满，原因是什么？”

　　步晨蝶看见她这副冷淡的样子，就从心里厌烦得很。冷淡的、不屑的、高傲的……似乎这样的词语很适合形容步沅芷，但是她就是打心底不喜欢。她更想看卑贱的、低微的步沅芷。

　　为什么不满？因为前世自己经受了那么多的苦却依然没了性命，而她却一帆风顺走到最后。可是这些她要怎么和步沅芷说呢？她沉默地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步沅芷也不急着，“从我回侯府第一天开始，就对我就格外厌恶。当面顶撞、射场嘲讽等，我都记着。”而后，她也不看步晨蝶，将目光转移到了一直温和有礼的步龄乐，“龄乐，你呢？”

　　“龄乐一向对六姐姐既是敬重又是喜爱，从来不敢对六姐姐做出任何不敬之举，六姐姐莫要多心了。”步龄乐看着步沅芷，抿唇垂眸，很是恭顺的样子。

　　步沅芷轻笑出声，“是吗？我衣衫上和茶饼中的药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步龄乐的瞳孔猛地一缩，而后摇头，睁大了眼睛问她，“六姐姐是什么意思？我没有听懂。”

　　“你今天一定很奇怪，为什么宫里始终没有传来我失态的消息吧？你也奇怪为什么老嬷嬷不见了，万姨娘你无法接近吧？”步沅芷淡淡地看着她，面无表情，“因为我抓到了她。”

　　“姐姐就凭一个老嬷嬷的话不相信我了吗？”步龄乐叹息了一声，“六姐姐一向是明事理的，如果老嬷嬷存了陷害我的心思帮旁人做事呢？人心难测啊。”

　　“是啊，人心难测。”步沅芷的眸光愈发冷了起来，“但我就认定是你了，有什么不对的吗？”

　　步龄乐的手绞着袖子，“那六姐姐是要偏信小人的言语了？”

　　“我相信我自己的判断力。”步沅芷放下了抱胸的手，站直了身子，走到了步龄乐的身边。她比步龄乐高了一点，伸手托住了步龄乐的下巴，“龄乐，你最近愈发放肆了些。”

　　步龄乐正视着她，“龄乐不懂姐姐在说什么，但姐姐这样对我怕是不好吧？”

　　“我拿老嬷嬷的儿女来威胁她，你以为她敢不说实话吗？万姨娘的事情她都告诉我了，你以为你能全身而退吗？到时候我告诉父亲，父亲让老嬷嬷和万姨娘一对质，你觉得你做的事情是不是证实了呢？”步沅芷的手紧了几分，眼神阴冷地看着她。

　　步龄乐被她这么一提醒，身子几不可见地颤了一颤，“我……”

　　步沅芷狠狠地甩开了手，步龄乐被甩得退后了两步。

　　天色昏暗，春生里静悄悄的。雪白的花静静地绽放着，步沅芷在花树下语气冰冷，“你们最近愈发放肆了，以为我是你们可以欺负的人吗？”

　　一听这句话，步龄乐的气就不打一出来，正想说什么的时候，忽然听见步龄乐抢先一步，“所以我和晨蝶就是好欺负的吗？姐姐就这么喜欢将我们揉圆搓扁吗？”

　　步沅芷看着她，缓缓地摇了摇头，“我未曾对你出手过。”

　　“晨蝶，眼下无人，婢女们还在马车那里。”步龄乐突然逼近了步沅芷，抓住了步沅芷的手臂，对着步晨蝶急急地道，“前面就是天池了，如果六姐姐失足落水……”

　　步晨蝶明白了步龄乐的意思，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步龄乐也这么讨厌步沅芷，但既然想的事情是一样的……她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步沅芷的另一只手，忽然看见步沅芷冰冷的眸光，心中一惊。

　　这一惊还没过，手臂突然一痛，有人狠狠地将她反手剪在背后。她惊叫一声，去看步龄乐，见步龄乐也被人反剪着双手，膝盖被人一顶，跪在了地上。

　　“辛苦你们了，江船夜雨。”步沅芷看着两个从树后冒出的人，又看向了那两个妹妹，“想杀我？好大的胆子，谁给你们这样大的胆子的？”

　　“就因为你们觉得我会妨碍你们嫁给燕王的路，所以想方设法地让我出丑，甚至想要让我死吗？我步沅芷自认为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你们的事情，就为了一个男人你们想要赶尽杀绝吗？”她冷笑着，俯视着被迫跪在地上的两个人。

　　“侯府是百年世家。世家自古便是灭于内乱。你们两个现在窝里斗很开心吗？就算窝里斗也不要将水泼到我的身上！就一个男人，你以为将我搞垮了他就会娶你们吗？未免太幼稚了一些！现在为了男人要姐妹残杀，日后是不是他让你抄了侯府，你便心甘情愿抄了自己的家？”

　　步晨蝶咬牙。她实在不甘心每次都被步沅芷掣肘，“但是你在，他就没有娶我的可能！”

　　“啪”的一声，步沅芷一个巴掌扇在了步晨蝶的脸上，“说你蠢你还真蠢！步家一门的势力会让皇子眼红吗？自然还要靠着元家的势力。我是维持步家和元家关系的纽带，没了我，步元两家的联系如何维持，你也不花脑子好好想一想？没了我，你才是更加没有机会的！”

　　她的手扇得有些疼了，表情更冷了，“听清楚了！一家姐妹本就应该互相扶持。日后即便是嫁了人，也是要靠着家族的势力才可以固宠的。你以为凭什么所谓的情啊爱啊就可以让男人爱你一生一世吗？若是寻常人家也就罢了，身在高门大户，这点幻想还是早点儿打消来得好！只有娘家的势力不倒才是正理。”

　　即便最后侯府的势力鼎盛，但是她因为嫁错了夫婿，还是没有落一个好的下场。步龄乐和步晨蝶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这个。步晨蝶眼中的恨意犹在。

　　但步龄乐在心底深深叹了一口气。步沅芷的背后还有元家的势力，她实在是没有办法和她当面与她发生冲突。她低着头，闭上了眼睛，“龄乐知错。”

　　“你做的事情，我还没有和父亲说的想法，希望你好自为之。”步沅芷负手而立，看了一眼江船夜雨，退到了那棵白槿花树下，“把她们扔进水里，让她们好好地清醒清醒。”

　　步龄乐和步晨蝶大惊，一边被江船夜雨拉扯着，一边惊惧地道，“我不会游水啊！”

　　步沅芷没有抬头，看着地上的六月雪，折了一朵放在手中。花瓣层层叠叠舒展开，在她的手里盛放。她平静地吩咐道，“那就小心点儿，不要出人命。”

　　步晨蝶和步龄乐终于知道，为什么来之前步沅芷说没吃饭正好了——

　　这样吐了也不会脏了天池的水。

　　而步沅芷不知道的是，今夜春生里皓月皎皎，有公子白衣如雪，沐浴月华与星光下，静静地注视着这打破安静的一切。

《惊玉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