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说八道

　　再一次来到那地儿，瞧着与上次并无二致，仍旧是春水汤汤，风前柳絮。

　　释离君往前一步捻诀施法，瞬间一道淡金色屏障凭空拔起，笼罩在我们几人身上，隔绝了漫天飘飞的柳絮。

　　他转身看我一眼，我会意颔首，于是他自屏障走出，外头风仿佛更暖了些，一团一簇云似的柳絮在他身边打转儿，他笑笑伸手去碰，那团好似颤了颤，在风里迅速破碎，哀怨地四散开来。

　　“上回就是这东西伤了你？”度厄盘腿坐在草地上，脸上带着些微的鄙夷，“青刹你怎地越活越回去了？”

　　我冷哼一声，“别急，待会儿便让你仔细瞧瞧究竟是些个什么东西。”

　　那厢释离君停住脚步，周围柳树环绕，乍一见并无甚特别之处，他微眯起眼，起咒凌空而起，衣袂翩跹。

　　修长的手指向前轻轻一触，那处便如水面涟漪漾开，泛起道道波纹绵延无边。

　　司命沉思道：“这是不溺空境，上古遗留下来的幻术，神魔分道之时，为魔界所得，然如今便是魔界也鲜有会这法术的，看来那萧霁止在魔界并非寻常。”

　　“哪怕他是魔尊，也没这个强抢民女的道理。”

　　想起方才在娑婆珠上见到的景象，我还是尤为光火，于是右手捻诀变化出青色团扇，脚尖一点缓缓腾空，左手掌心翻上，手心一点点地窜出红色的火焰来。

　　度厄见此也不插科打诨了，蹭的一下就从地上站了起来，“青刹你小心些。”

　　“放心。”

　　我以扇面挑开淡金色的屏障飘浮在空中，手心的火焰似燃得更旺了些，跟着捻诀施法，我一扬扇，一道道凌厉的红色光芒窜了出去，带着股锐不可当的势头。

　　簇簇火焰滚过，那些柳絮似的东西将将触到，即刻在空中化为一团黑烟，几团黑烟颤动聚合，风里隐隐传来浓烈的衰腐气息，叫嚣着宛若要把我吞噬。

　　我手腕翻转，青色团扇随之转动，很快幻化成半人高的样子，我双手握住扇柄轻轻一挥，肆虐风起，扇柄下坠着的莲花玉器现出青色雾气，霎时仙气四溢。

　　风过，裹挟着青色的仙气，让火焰烧得愈加凛冽，无尽蔓延。

　　几是一瞬，众多黑雾在整个天空旋了起来，陡然间天昏地暗。

　　“那是什么玩意儿？！”

　　度厄的声音响起，我抬眸看向天边，尘沙暴起，刀削似的席卷着大地，黑雾在风中嘶鸣，凝结成一只兽的模样，似虎却生有双翅，煞气冲天。

　　这是——

　　“是穷奇！”我和司命同时出声道。

　　难怪了，原是这般的凶兽蛰伏着，但它似乎并不打算同我纠缠，嘴里漆黑煞气咆哮而出，转头奔向另一头的释离君。

　　这邪物！

　　“度厄，娑婆珠借我，你同司命先行回去。”我急急催促道。

　　度厄向上掷出娑婆珠，又急切着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一旁的司命止住，司命抬眸望住我，眼中神情复杂，“我们回南禺山等你。”

　　我紧紧握住娑婆珠，点头，“嗯。”然后头也不回地往释离君那边赶去了。

　　释离君正与那凶兽打斗得厉害，玉笛横亘在唇边，笛声婉转，冲破天际，幻化成一只通体雪白的九尾狐，九尾呲牙低吼，无论哪一尾一动，皆震天动地。

　　黑白两兽撕咬缠斗不休，只听见一阵阵呜呜咽咽的凄厉叫声，而释离君神情冷冽如霜，就连往日里脸上的那抹艳色都化为清水荡开，余下一片清峻。

　　趁着这个间隙，我嘴里念起咒印，巨大火焰烧向穷奇，黑雾被业火缠绕，继而屈指，娑婆珠慢慢从我掌心浮出，上头拢着的那层青雾愈发迷蒙起来，毅然决然，我对着不溺空境的结界推出。

　　娑婆珠柔柔冲破那层水波，我以扇划开一道裂缝，拉着释离君的手臂就往里带，那凶兽穷奇眼见如此，不顾业火焚身的痛楚，直直朝我们扑了过来，然而水波晃荡，乍然闭合，它只能眼睁睁瞧着我们进了结界。

　　.

　　不溺空境内的景象万分和谐，简直跟我想象中的天差地别。

　　入眼便是澄碧天空，含黛远山。

　　面前有条蜿蜒曲折的小溪，溪水清澈见底，溪边柳树还未全部抽出新芽，长长的枝条缓缓拂过水面，慢悠悠地打了个旋儿，临近的桃树上已有些花苞，风里送来一阵香甜的气息。

　　我同释离君并肩走过去，临近了就瞧见不远处拴着条小船，也不知设下阵法的人原先施了何咒，那船似是感应到我们走近，缆绳无声松开，悠悠停在我们跟前。

　　我看释离君一眼，努努嘴。

　　他眉梢懒懒一抬，笑道：“既是来了，倒不如去瞧瞧。”随后小心扶着我上了船。

　　船上煮着茶，还放着一碟子枇杷。

　　今儿个喝茶委实喝腻了，适才打了那么久的架，自然是吃个枇杷压压惊最好了，于是我推推身旁倚着的释离君。

　　从一上船，他就开始阖眸假寐，只见他玉冠上细长如水的流苏垂下，衬得那张脸甚是艳丽。

　　推了几下，他仍是不理我，我眼珠子转了转，捞起流苏轻轻去挠他的脸颊。

　　他一把拽住我作乱的手，睁开眼，瑰丽的眸中噙着淡淡柔光，唇角笑意漾开，“想吃？”

　　我使劲儿点头。

　　他必然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心思，抓着我手腕的手向下渐渐扣住我的手指，挨个摸了摸，冲我挑眉轻笑，“想吃就自个儿剥罢。”

　　好个老妖精！如今倒是使唤不动你了。

　　我一把甩开他的手，很快剥了个枇杷扔进嘴里，瞪一眼他，“哪个稀罕你剥。”

　　闻言他还是温柔笑着，伸手勾住我的腰，往后一仰顺势躺到我的腿上，瞬间，莲香沾满身。

　　“青刹，我也想吃。”

　　垂眸正对上一双荡人心魄的眼，我心中一滞。

　　手下已经开始不自主地剥起第二个枇杷，然没多久我便缓过神来，脑子里细细琢磨了会儿。

　　我迅速剥好了果肉，对着他勾勾手，道：“张嘴。”

　　他对我并无防备，乖乖张开嘴。

　　我趁机把果皮丢进了他嘴里，再把果肉放进自个口中，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当真过瘾。

　　释离君黑着脸吐出果皮。

　　“哈哈哈——”我嚼着枇杷肉笑得心满意足。

　　“上神好本事啊。”

　　我笑得愈发畅快，“过奖过奖，本上神这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

　　倏地释离君握住我的手腕，稍稍一扯，我便不得不俯身至他胸前，跟着他紧紧箍住我的肩膀，唇上随即触到一片温软。

　　四目脉脉相视，他眼睫微动，低柔的声音在暖风中缓缓漾开，“这枇杷果然甜得很啊，青刹。”

　　甜个屁！

　　我脸颊发烫，用力在他唇上咬了一口。

　　个老妖精忒不要脸！

　　但却还是忍不住伸开双手搂住他纤细的腰身。

　　.

　　小船顺着溪水飘着，没一会儿驶入一片竹林，两岸竹子苍翠挺拔，愈往里，水波之上雾岚便渐渐蔓延开来，竹影摇曳，忽然从茫茫竹海中传来一阵琴音。

　　琴声柔缓明净，潺潺如流水。

　　“你看。”释离君道。

　　我紧跟着他的视线望去，便瞧见竹林的湖边高高架着一座竹坞，小船逐渐靠近，在其岸边停下。

　　我们下了船，走近竹坞，释离君扣了扣门，“请问可有人在？”

　　悠扬的琴声依旧潺潺流动，只是却一直无人应答。

　　我捻指，手腕一翻转，变幻出我的团扇来，再朝着那门轻轻一挥，我冲释离君颔首示意，他抬手推门而入。

　　琴声瞬息止住，屋内很是清幽，一切陈设皆像是寻常人家，从这里穿过一段竹木丛萃环绕的水榭，是一座隐在苍郁竹林里的小楼。

　　这里仍是空无一人。

　　楼里屋内挂着柳色的纱幔，微风拂过，撩动层层纱幔，有股淡淡的暗香袭来，我上前掀开纱幔，里头临窗摆着张案几，边上立着一尊一树十三盏的青玉莲花连枝灯，再一旁，是一张简单的雕花床榻。

　　一瞬，竟觉着有些许熟悉。

　　案几上放着一把竹子制成的古琴，琴身青翠古朴，在它的上方，悬浮着几颗琉璃似的紫色珠子，柔柔日光透过薄窗落在上头，晶莹剔透的。

　　我有些好奇，于是伸手触了触，就在手指碰触到紫色珠子的瞬间，它便如泡影般在消失在这尘世之中。

　　释离君蹙眉，细长指尖随即在竹琴上一拨弄，琴音淡淡，同时琴身之上亦有碧色音波缓缓现出，宛转向上渐渐凝成一颗碧色的琉璃珠。

　　他的眼神逐渐变得幽深起来，就在他抿唇思索之际，我又抬手触破了那颗碧色珠子，接着手指往下移至琴弦。

　　“青刹，不要动。”

　　他反应过来就要拦住我拨琴的动作，然我早已先他一步在那琴弦上勾指一拨，青色珠子徐徐凝出。

　　释离君见状揉揉眉心，一手捏住我碰过珠子的手，一手变出青色的丝帕来，仔细替我拭了手。

　　擦完将帕子朝我手心一扔，他眯眼睨我，“你晓得那是什么就去碰？”

　　我颇有些心虚道：“不过瞧着有趣罢了。”

　　他不搭话，看了看悬着的青色珠子，又垂眸看了眼我，一时间似有些失神。

　　我摸摸鼻子，走近他，正预备开口再说些什么，他却启唇道：“走罢，青刹，我们回去。”

　　我惊诧，“好容易进来了，这便要走？”

　　释离君眼波流转，俯身牵住我的手，解释道：“这个法阵颇为诡异，且他二人现已不在此，我们再多逗留并无甚益处。”

　　默然片刻，我问他：“这琴你认得？”

　　他淡淡挑眉，“看着倒像既晏从前的法器。”

　　“那老妖？”我脑海里浮现出一抹红色身影。

　　他点头，手下一挥，便将那琴收了起来。

　　我不解，“他的东西，怎会出现在这儿？”

　　他嗤笑，“先前出了岔子，他同人做了笔赔本的买卖，至于眼下这东西为何出现在此，约莫是有人想来此的人见到某些东西。”

　　“是何东西？”

　　见我饶有兴趣，他几下点碎了我们面前浮着的那些剩下的紫色珠子，勾唇笑笑，“之后你便知道了。”

　　老妖精，又在同我打哑谜！

　　算了，本上神我懒得同他计较。

　　“那你可晓得这琴的名字？”

　　“……大抵是叫做‘旧梦’罢。”

　　“哦。”他牵着我转身的刹那，我不动声色地向后伸出手指，顷刻，那青色珠子在我们身后点点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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