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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待沈约在厢房坐定,打量我们片刻,皱眉道:“二位着实太像……”后面的话好似并不太方便说出口,但我同司命自是心知肚明。
他顿顿,又继续道:“不知两位叫住沈某,意欲为何?”
我给他斟了一杯茶,又看了司命一眼,司命微微颔首,于是我同他道:“沈大人,接下来的这个故事有点长,烦请你耐心听我讲完。而之后,你所做的任何决定,我们都将尊重。”
他必然是有所觉察,眼中神情复杂,半晌,“可是与七公主有关?”
回应他的是我与司命的沉默,在这片沉寂中他失声笑笑,“好,我明白了,小姐请说。”
夜色沉沉如水,两世的故事再长,终究有说到头的时候。
故事尽时,沈约面前的茶水早已凉透,他的眼中布满血丝,唇紧紧地抿着,放在茶几上的一只手也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我本不该拿捏着他的情义,做出这样伤人的事儿来,但委实又不得不为。
踟躇了片刻,他问我:“敢问小姐和这位公子是……”兴许是仍旧怀着一丝希冀,他连声音都带上了些颤动。
见他如此,我无奈伸出右手至他面前,屈指捻诀,指尖窜出红色的火焰,里头舜如受过刑的脸清晰明了,她开口,说的正是那句“当为情死,不当为情怨”。
我收回手。
“可死而不可怨。”沈约怔然重复,“难怪、难怪我从前看她,便已觉情深。”
厢房里烛火明明灭灭,他闭起眼好似无限疲倦,我想起当初同样在天牢清冷烛光下的舜如,如若此一世的相守,需以万年自在换得,那么日后万年的苦长她可否能真的能承受得住?
“我不想她再受苦。”许久之后,沈约睁开眼出声道。
我点点头。
“多谢。”沈约撑着茶几踉跄起身,对着我同司命抱拳躬身。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直起身子。
“你……”我猛地站了起来,惊呼出声。
沈约脸色苍白,唯有唇边不停渗出血色,那些血蜿蜒着从他嘴角淌下,沿着下颌缓缓滴落。
“何必。”我已不忍再看。
司命上前欲扶住他,他却后退了几步,扶着门框摆摆手,“二位……”将将起了个头,他喉间作痒又一口血喷出,抹干血渍,他抬头再一作揖,“我心中已有定数,我既为凡夫俗子,尽此一生也不过百年尔尔,纵然今生无缘,纵然意难平,纵然缺憾,也只能释怀。愚蔽者妄执,倘若因此困她成囹圄,我不该也不敢。”
大梦初醒,他眼中哀恸。
司命问他:“你可会后悔?”
沈约坚定,“我于她不过稍纵即逝的烟尘,瞬息可逝,试问如何在沧海中寻找一颗粟米呢?凡心所向,始从今日起,以我生苦之有限济她之无限,沈约必不悔。”
司命的视线从他身上收回,清冷的眉眼在烛光下渐渐柔和,倏地发出一声怅然的叹息。
最终沈约拜别我们,独自走了回去。
离别夜注定漫长且混沌。
我站在窗前,自上而下望着他,只见他走出茶馆,远远望着宫门的方向,久久不曾离去。
回首一望,故人长绝。
我轻叹:“是他们太多情,还是天道太过无情?”
司命不语,只默默将那杯凉掉的茶一饮而尽。
.
那之后我便同司命回了南禺山,没多久释离君也回来了,与他一道的竟还有度厄。
彼时正值清晨,初露将显,本上神我还困着呢,他们几个却不安分起来,在屋外头斗完嘴,又嚷嚷着下起棋来,摆棋、落子、耍嘴皮子,听得本上神好生窝火。
“这局我若是赢了,你得答应我件事儿。”这是度厄的声音。
“那我得听听你要同我讨什么?”一子落下,跟着释离君的声音响起。
“简单,让青刹去九重天陪我耍几日呗。”
本上神我才不想去,我拉高薄被蒙住头,耳不听心不动,我不生气。
“胡闹。”那厢还未等释离君回答,一个清冷疏离的声音立时开口。
出乎意料,司命这一大早居然也跟着他们厮混,真真是叫我痛心疾首!
释离君妖娆的声音随即笑开,“度厄,这下棋你是输定了,不若我们猜猜青刹何时会醒罢?”好似没听到司命方才那句话。
“成啊!”度厄应下,又问,“司命,你要不要一起猜猜?”
“无趣。”
“呵。”释离君没理他们,懒懒道,“度厄,你先来。”
“好,我猜……再过半炷香罢,你呢?”
“我猜,现在。” 释离君最后一子落下。
他们絮叨得我头疼,我着实受不了这委屈了,于是拉开薄被,几步冲出屋外,上去一下子抄了他们的棋盘。
“扰人清梦,小心天打雷劈!”
度厄手上还捏着一枚棋子,险些惊得说不出话来,“我的小姑奶奶,你这说醒就醒的啊……”
释离君和司命倒像是司空见惯似的,兀自端着杯茶喝着。
我一把夺过释离君的茶碗,几口喝了个精光。
释离君摇摇头笑得无奈,一捻诀便将惨乱的棋局收拾好了,而后又拎起茶壶给我斟了半碗茶,“怎地火气这般大?”
我在他身旁坐下,瞪他一眼,“你又怎地一回来就气我?”
度厄看着,在一旁忍不住笑出声来,怂恿道:“打起来,快打起来,我可好久不曾见青刹你打架了,着实怀念。”
“确实,那就先拿度厄你练练手罢。”我面无表情地转向度厄。
“妙哉妙哉。”释离君拍手笑得欢快。
度厄惊得哽住,朝释离君飞快一瞥,两指颤颤指着我俩道:“你俩就是狼狈为奸,妥妥的一丘之貉!”
我咧嘴冲他笑笑,“那又如何?”
这时候司命“砰”地放下茶碗,睨我一眼,“你如今是愈发任性妄为了。”
耳边释离君慵懒的声调随之而来,顺着我的话重复一遍,“那又如何呢,司命?”
司命垂下眸,两指举着茶碗把玩着,再不置一词。
真是没个消停。
我喝着茶想起正事儿来,右手扣扣石桌,看住释离君:“你这次去可是有结果了?”
我指的自然是萧霁止和莘窈魂魄的事儿。
“没有,说来这事情有点蹊跷。”
“哦?”
“你可还记得上次我们去的那处不干净的地儿?”
“便是我出疹子那次?”
也就是上回释离君拎我出去转悠,无意中碰到的地儿。
度厄听着不禁咋舌,“当真邪乎,竟是能伤得了你?!”
我摊手,示意释离君继续。
释离君点点头,“当初,我同司命遍寻不到那两人的踪迹,思索一番,想来唯有一物可行,那便是娑婆珠,因而我才去找了度厄。”
众生无痕,万境有痕。十方世界,无一物非娑婆不能定正轨。
难怪度厄会跟着回来,他原是去寻了度厄帮忙,只不过他一只妖又是如何上的九重天?
然还未等我细想,度厄就万分得意地把他的那颗娑婆珠扔了过来,挑眉道:“怎么样,这到头来还得靠我罢。”
我对着他比了个大拇指,度厄愈加得意起来。
摊开掌心,我仔细把娑婆珠放在石桌上。
它的周身浮着一层薄薄的青雾,那是股浑然天成的清净气息。
度厄捻诀施法,霎时一道青光从娑婆珠上射出,跟着我屈指结印注入灵力,一副巨大的画卷徐徐展开。
青光淡去,幽幽金光陡现,不多时画卷上慢慢凝出两道身影。
男子一袭黑衣,手持一截红绸正牵引着身后的女子,女子身着黑红衣裳,头上盖着红色的流苏盖头,倘若我眼未花的话,她穿的这身俨然是套嫁衣。
下一秒,眼前清晰起来,我瞧真切了男子的面容,委实有些不大自在。
并不为别的,那男子面容清隽,大抵因着成亲这样的喜事儿,就连平素总是清冷的眉眼也沾上了些许动人艳色,正是同司命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萧霁止。
既如此,盖头下那跟着他亦步亦趋走着的女子也用不着猜了,必然是莘窈了。
一想到莘窈那长相,叫我如何不尴尬?
我悄悄瞥一眼司命,他也恰好抬眸,一双瑰丽的眸静静望向我,仍是清清淡淡,丝毫探不出多余的情绪来。
不愧是司命仙君,啧啧,此等定力当真是我等不能比之。
我正感慨着,蓦地一支玉笛横上我的肩头,释离君一个媚眼斜睨过来,挑着我的下巴转过去,笑道:“莫要分心。”
那头度厄同样尴尬地咳了咳,约莫也是瞧出了我的不自在,他假意喝了口茶,开口道:“这些先前我已同释离看过,这二人怕是被人施了咒法,因而容貌才会变成如今这样。”
“恁地缺德。”
这得是何等的深仇大怨,才要这般祸害我同司命。
我气得差点跳起来,还好被释离君一把按住,“安生点。”
于是我平复了下心情,又转向面前的画卷。
上头萧霁止牵着莘窈走的一路上都开出了黑色的花朵,颓靡而艳丽,此时他们面前忽地出现一座黑雾缭绕的桥,萧霁止一脚踏上,眼里眸光闪了闪,双瞳也从黑色变成了幽深的暗紫色,而他身旁的莘窈却是僵在原地一动不动,这时我才发现原来她红绸下的双手是被什么东西捆着的。
我皱了皱眉,认出那是洛水缚,是上一代魔尊引洛河水以混沌之力注入而炼得的法器,邪门得很。
见莘窈不动,萧霁止也不恼,慢慢踱步到她身侧,也不知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随后躬身一把抱起她,莘窈挣扎中弄掉了盖头,略施粉黛的姣好面容上显出几分戾气,她被施了术法出不了声,但一双眼中尽是嘲弄。
萧霁止却视而不见,摸着她的脸笑得分外温柔,看得我是浑身一抖,莫名惊悚。
之后萧霁止抱着莘窈从桥上走过,他的身上渐渐腾起凛冽的煞气,与那黑雾缠绕交错,直至两人消失在桥的尽头,而那桥也随之消失不见,转瞬,春光复旧、柳絮摇荡,一切又变得稀松平常。
画卷阖起,娑婆珠金光褪去,度厄一拂袖收了起来,“就这么多了。”
我撑起下巴琢磨:“这萧霁止身上的魔气是怎么回事?”
难怪先前探查不到他的一点踪迹。
“是有人压制着他的魔性,借了凡胎躯壳托生,而那次气运将尽阴差阳错间解了他的封印。” 一直未开口的司命淡淡道。
“那莘窈呢?”我又问。
“只怕也并非凡人,她的境遇同萧霁止一样。”
我心中已有计较。
“那眼下我们该如何?”
司命没回我,倒是一旁的度厄开口道:“现今,青刹,需借你的业火烧一烧了。”
我看向释离君,他两指拨弄着茶碗碗盖,垂眸似漫不经心道了句:“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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