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

　　囫囵吃了几块饼，下肚之后随着油腻的肉香，给疲惫乏累的身体多补充了些能量，林笑天嘴里叼着根牙签，走了一颠一颠，杂乱的头发随着身体的晃动一上一下，简桀安静的跟在林笑天身侧，眼底的光融合进昏暗的路灯里。

　　“顾衍回家了。”林笑天突然指着前侧方的路牌，一股风猛地吹来，把林笑天的校服吹得鼓起。
　　“我知道。”

　　其实比起林笑天，简桀和顾衍的关系可以说是更亲密一些，三个人虽然时常伴在一起，但林笑天基本上是跟着他们，和简桀单独待在一起的时间不是很多。

　　这一次没有顾衍，简桀和林笑天之间略微有些难以言语的陌生和尴尬。

　　感觉到两人之间有种奇怪的隔阂，林笑天一摸头发，打了个喷嚏：“估计明天他得请假。”

　　简桀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微叹一口气，并没有理解林笑天的话：“为什么？”

　　林笑天撇撇嘴，余光看到简桀有些心不在焉，也没再多说什么。

　　“为什么？”

　　没听到林笑天的回答，简桀突然抬起头，语调大了一些，重复问道。

　　“顾衍是个很好的朋友。”林笑天驴唇不对马嘴的回道。

　　——

　　顾衍有时候会找不到归属感。

　　他生于中市，活在中市，这个城市没有他没去过的地方，可他还是一直觉着自己找不到归属感。

　　当他挂掉那个电话之后，顾衍心里像块儿抹布似得扭成了一团，浑身血液横冲直撞，手都在抖。

　　他家离他的秘密基地不远，坐公交车六站，可他等不及，直接叫了出租车回家，下车的时候零钱也没拿，几乎是狂奔起来。

　　进门的瞬间，顾衍陷在了一片烟雾里。

　　呛人的烟味令人窒息，坐在客厅的那四个男男女女更是令人作呕。

　　这像是一场无声的战争，顾衍的眼神在一堆白眼和冷漠中找到自己的目标，快走几步过去，把那个背影有些佝偻的女人揽在自己身后，冷声说了一句：“该滚就滚。”

　　坐在客厅最里面沙发上的女人烫了一头小波浪卷，蓬松的像只自打出生就没打理过毛发的土狗，配上不对齐且像马克笔描画的眉毛，那张艳红的嘴唇不屑一笑，说道：“野种就是野种，和你那个婊，子妈一个德行。”

　　这种话顾衍从小听到大，不怒反笑：“这房子拆迁还得几年，这么着急过来要，怕你自己死的太早？”

　　“草你麻痹，你这杂碎！”女人听后立马挑起身，随手抓起沙发上的皮包，用尽全力扔向顾衍：“你就应该跟着你这个婊，子妈出门被撞死！下地狱吧！”

　　顾衍环视一眼坐在屋里的另外三个男人，卸下心里的防备，毫无惧意：“正好都在，我就直接说了，告诉你张艳萍，这屋子是张平升和我妈顾丽离婚之前就划给我妈的，你打主意也打正道儿上，找几个社会上的男人过来恐吓，很有胆？”

　　“放你妈的屁！”张艳萍脸部扭曲：“我弟这个懦夫怎么可能做的了这种决定？还不是你这个婊，子妈吹耳边风，这房子就是你妈骗过去的！你们两个休想得到一分钱！”

　　“随便你。”顾衍掏了掏耳朵，甩了几下手：“有本事来抢。”

　　张艳萍气急败坏，扑上来就要扯顾衍身后的顾丽，被顾衍拿手使劲儿一推，倒退了好几步，差点磕到身后的茶几上。

　　“再不走我报警了。”

　　张艳萍吃了一肚子气，恨不得把这个家都掀了，站稳身子，不管不顾拿起周围手能碰到的物件，铆足力气往顾衍这边的方向扔来。

　　屋子本来就不大，没几分钟伴随着响动，已经是一片狼藉。

　　“你们不是要钱吗？这就是顾衍，张平升的儿子，后面就是顾丽，张平升的老婆，问他们要，问他们要啊——找我干嘛！我和张平升八百年不联系！”张艳萍一边扔一边骂，冲着屋里几个男人嘶吼。

　　顾衍话里话间听出一些倪端，正要问，三个男人当中一个比较强壮的男人伸手一把推开在撒疯的张艳萍，大走几步过来，和顾衍平视几秒，突然出声问道：“你和张平升什么关系？”

　　“他是张平升儿子！”张艳萍不怕事大，揉着胳膊，顶着一头狗毛幸灾乐祸：“问他们要钱，我看这房子值不少钱呐！”

　　顾衍眉头紧蹙，手下意识往后。

　　“顾衍。”

　　顾衍身后的女人在一片嘈乱中突然出声，让屋里几个人的目光绕开顾衍，往女人身上看去。

　　顾丽梳理整齐的头发绑在脑后，眉毛秀丽，眼角略微有些皱纹，在屋里的灯光下，眼神还泛出神采奕奕的光，面上带着毫不屈服的淡定表情，和顾衍眉眼相似，一件合身的深红色外套，穿一条黑色的刺绣裤子，让她整体看起来非常端庄。

　　听到顾丽在叫自己，顾衍叹口气，转头。

　　“你去把存.折拿来。”

　　“凭什么！”顾衍眉头紧锁，语气大了不少：“妈你干嘛？”

　　“他是来要钱的，和你大姑不是一起的。”顾丽语气威严，不容置疑：“去拿。”

　　“谁他妈是我大姑！”顾衍一口气憋在胸口：“这女人三五天来一次，张平升和你已经离婚了！他欠钱凭什么让咱们还！不拿！”

　　“他是你爸！”顾丽抬头，盯着顾衍，眼神坚定：“收好你的性子，我是怎么教你的。”

　　顾衍两手握拳，被人扒光皮的狼狈让他怒火中烧，奈何眼前倔强的女人是自己的亲妈，只能憋着这口气，一脚踹飞不知道什么时候摔在地上的打火机。

　　打火机在空中旋转四五圈，直冲张艳萍的脑门飞去。

　　他非常不愿意承认的事实，现在像针尖似得在扎他的心。

　　那个张牙舞爪像疯狗一样乱咬的女人是他名义上的大姑，他不愿意承认并且非常憎恨的张平升，是他的亲爸，这个让他非常无奈但不能反抗的女人是他的亲妈，而那些抱拳看戏的男人们，是张平升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添加的债主。

　　这样一个温馨小屋里，上演着如同狗血电视剧一样的场景。

　　现实就是这么不堪一击。

　　更摆脱不了。

　　他拼凑好的美梦，总是让这些和他没有半点关系的人们打破。

　　顾丽和张平升结婚之前是大学教授，这个端庄典雅做事一丝不苟，并且善解人意的女人，被张平升毁的一塌糊涂，顾丽因为张平升不得不提前退休，拿到的退休工资原封不动要还到其他账户，这套他所谓的爷爷留给张平升的房子，在过户给顾丽之后，张艳萍基本上可以说是上班卡点似得三五天来闹一趟。

　　这就是顾衍没有归属感的生活，甚至他看到其他幸福美满家庭的时候，都会产生怀疑，这一切都是演给别人看的戏 ，所谓的家庭，都是这样残破不堪。

　　看着顾丽染上岁月的脸庞，顾衍突然想哭。

　　他蹲下身子，一手扶在顾丽的膝盖上，抬头盯着顾丽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我不去。”

　　顾丽还想说什么，在看到顾衍快哭出来的脸时，倏地禁声。

　　“你和张平升离婚了，我不是他儿子。”

　　看着眼前的顾丽神色动容，顾衍从兜里摸索出什么东西，回过头对在场的几个人说道：“如果不想看着我和眼前这个断了腿的女人死，现在都滚。”

　　这一句话让屋子里所有人无言，捂着额头的张艳萍正准备张口说话，却被顾衍手上的刀子吸引去了目光。

　　“如果哪一天我和顾丽死了，那你们手上都占了血。”

　　张艳萍张大嘴，震惊中看到顾衍举起刀子。

　　也是第一次，她在这个不满十八岁，身材修长，脸部轮廓俊朗的少年脸上，看到了她不曾看到过的决心。

　　屋子里的三个男人似乎也没想把事情闹大，只是在找到张平升亲姐姐之后，被带到这里拿钱，没想出人命。

　　“不信？”顾衍勾起嘴角冷笑，刀尖对准自己的脖颈。

　　“顾衍——！”顾丽吓得惊叫。

　　张艳萍两腿一哆嗦，抓起包包转身就要跑，她在疯在不要脸，也抵不过拿命说话的人。

　　三个男人面面相觑，为首刚才和顾衍说话的男人，冲着顾衍竖起大拇指，竟然笑了，随后掏出一张名片，扔到顾衍面前。

　　“我们只是债主，不想出人命，以后有张平升的消息麻烦打这个电话。”

　　刚才还拥挤的屋子，不到几分钟时间，只剩下顾衍和顾丽两人。

　　顾衍把弹簧.刀收起，沉默不语。

　　被顾衍疯狂举动吓到的顾丽还缓不过神来，喘着气，憋红了双眼。

　　“顾衍你是不是疯了！”顾丽少有的嘶吼出声：“你是不是疯了！”

　　“是！”顾衍盯着顾丽的膝盖看了几眼，鼻尖泛酸，身高几乎将近一米八的大男生，第一次对着眼前这个柔弱的女人喊出口：“我就是疯了！张平升害你害的还不够惨？你两条腿赔给他还不够是不是——！”

　　“顾衍！”

　　“我恨死他了！我恨他！”顾衍拿手指戳着自己的胸口，一字一句疯狂喊出口，额头青筋暴起像一头发怒的狮子：“我恨我自己和他有血缘关系！我只想正常做个人！我只是想正常做个人！”

　　顾衍浑身都在颤抖，嗓音沙哑。

　　看着顾丽震惊不已的脸，顾衍愤怒的转身。

　　他竟然在顾丽的身上，看到了简桀的影子。

　　都是从骨子里不愿屈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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