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京兆尹大人递刀

　　“此事，容我稍后解释。”赤云无视庚高义面上的暴怒，从袖中掏出珐琅彩脂盒，举到杵作面前，高声道：“这里面是否有毒？”

　　衙门杵作是个半百的老人，只捏起一撮凑在鼻端闻了闻，道：“无毒。”

　　通常唇脂，用制香酒，以丁香、藿香两种香料，拣上好的裹入洁净棉花中，然后投入事先已烧至微烫的酒中，以热酒吸收棉中的香料之味。

　　浸透到期后，取出棉花和香料，将牛油或牛髓放入此香酒，旺火大烧，滚沸一次加一次牛油脂，数滚之后，撤火微煎，此时慢慢掺人以朱砂研取的红色颜料，并以青油调入，搅拌均匀，灭火后，待其自然冷却，凝成的红脂细腻鲜艳，香气蕴藉。

　　而再观此唇脂，理应呈鲜红色，可却有些黯淡，但有毒无毒还能用气味辨别。

　　“无毒就对了。”赤云继续道：“可这盒唇脂，本应在新娘姚碧安的妆奁里，可为何出现在香兰的房间呢？”

　　早先入府，前来的捕快就把新房翻的底朝天，若非阿衡无意看到，定不会被人察觉。

　　“桂嬷嬷，你来回答这个问题。”赤云转而看向新娘姚碧安身侧的桂嬷嬷，出声问询。

　　见桂嬷嬷颤抖着唇，仍不言语，赤云揭开脂盖，嗅了嗅，“既然你不说，那么我就替你说了。”

　　“昨夜新郎庚文斌不胜酒力，回到洞房前，是你趁机拿走珐琅彩脂盒给了香兰。”

　　“香兰只是个世俗丫鬟，纵然大夫人待她极好，也未见过这御用的彩脂盒，于是在嫉妒心驱使下，想试试这唇脂，便涂了厚厚一层，恰时有人来唤，香兰尚来不及掩盒盖，便急匆匆的出了门。”

　　“再然后，香兰与得知亲女的刘氏在湖边起了争执，精神恍惚间失足落了水。”

　　“你说，这唇脂里，到底混了什么？能致人精神恍惚？”

　　这一通逼问，压根不给人喘息的机会，而一直护着新娘姚碧安的桂嬷嬷更是惨白着脸，颤着音答话：“我不知道你再说什么？”

　　“你不说，自然有人让你开口。”赤云手招来一名捕快，他抠出一点唇脂，涂抹在捕快唇上。

　　众人皆不懂这举动的用意，三夫人显是个胍噪的性子，管不住嘴，小声嘟囔：“这一会儿香兰，又一会儿大夫人的，现在竟变成了桂嬷嬷，这京兆衙门都这般猜测办案的吗？”

　　赤云并未言语，而是掐着石桌上漏沙，两刻钟后，那名捕快神情呆滞，原本清明的双眼，如同失去了光彩般涣散，如同提线木偶般，似是失去了意识。

　　众人纷纷诧异，接着就听到赤云喝问：“桂嬷嬷，你还有什么话说？”

　　桂嬷嬷胸口急速的抖动了下，喘着粗气回答：“这是淑妃娘娘赏赐给我家姑娘的，我...我怎么会掺入东西？”

　　“叼妇，好大的胆子。”

　　“说，你与庚文斌有何仇怨，竟在新婚当天毒杀他？”

　　“我...”桂嬷嬷紧搂着姚碧安，似是想到托词，挺直了背，“新姑爷死于“马上风”，与我有甚么关系？”

　　“你...你在血口喷...”

　　桂嬷嬷正说着，看到赤云从石桌上抄起一枚什么物什，砸在脚边，她盯着那物住了嘴，艳红的唇抖动的更厉害了，连身子也跟着一起抖。

　　那物什，正是阿衡起初进新房在枕畔发现的，娘家陪送新娘一同来的银钗，是预防新人初次行.房，情绪高亢发生“马上风”时，所用的银钗。

　　每个闺阁女子在出嫁前，都有教习嬷嬷教导房中术，而这一项为重中之重，恰时发生“马上风”凶险时，可用银簪刺长强与人中二穴保命。

　　故入新房后，此银钗会放置在趁手小几上，以备急需，而阿衡发现时，却在枕下，钗头朝外，脱出一大截，这能证明一点，是被人事后补放过去的。

　　而新郎庚文斌身上并未扎痕，证明新娘姚碧安并未施救，作为大户人家的嫡女，不会不懂这些常识，那么有此推断，新娘姚碧安当时根本就无意识，或者说是精神恍惚。

　　而那个随嫁来的珐琅彩脂盒唇脂，就是罪魁祸首。

　　阿衡一直想不通的关窍就在此，直到她在香兰房间里，看到这枚脂盒，这一切推测才顺理成章。

　　她正这般想着，赤云的声音再次响起：“桂嬷嬷，身为新娘的陪嫁教习嬷嬷，在新娘入洞房后，是最接近新郎庚文斌的，你远远看到新郎过来，谎称补妆，将有毒唇脂涂在新娘嘴上，是何居心？”

　　“恐怕新郎庚文斌并非死于“马上风”吧？”

　　话毕，户部侍郎庚高义怒沉了脸上，倏然起身，方才兜着的一肚子怒火，似是泄洪般找到了出口，爆喝：“来人，把这刁奴乱棍打死。”

　　眼看三五个小厮扯着桂嬷嬷按在地上就要开打，卢道舒淡声道：“慢着。”

　　他看向庚高义：“庚大人，您这不问因由上私刑可不妥。”

　　“令郎为太子内侍，此次惨遭横死，若没个结论，到时圣上追究起来，可不是一言两语能善后得了。”

　　庚高义眯眼望向卢道舒，似是在审视，又似是在较量，更多是温怒，面上急速透出灰败色，原本挺拔如松的背脊，似是在这一瞬的静默中压弯，挥手“都下去。”

　　“按衙门规矩。”卢道舒瞥赤云一眼，淡声下令。

　　阿衡听到这句，心中疑惑，她在京兆尹月余，从未听说有“衙门规矩”，这暗指的是什么？

　　她只知道通常撬不开“疑犯”的嘴，会仗刑伺候，打到说为止，而衙役们有的是办法，难道是说的这个。

　　再观赤云领命而去，就越发好奇，她瞥了眼卢道舒，正欲跟去，刚迈出一步，就被唤住：“刘衡，倒茶。”

　　阿衡：“.....”

　　阿衡无奈，只好眼巴巴的看赤云拖拽着一路鬼哭狼嚎的桂嬷嬷，出了垂花门。

　　“漫了。”

　　“啊。”阿衡提壶的手一抖，再看时，茶汤顺着盏沿漫出一小片，如同婴儿小.嘴般大张着嘲笑自己漫不经心。

　　阿衡大惊，在卢道舒黑沉的脸色下，假装惶恐的掏出袖中丝帕擦拭，心中不住诽谤，他这臭毛病简直是一直未变。

　　前世卢道舒是个严律克己的性子，对己如此，对京兆尹一帮子属下亦如此，不允许出半点差错，哪怕是细枝末叶也计较的厉害，譬如这喝茶，一定要八成的热水，倒茶需倒满茶盏的八成方可，故衙门里，私下都叫他：“八爷”。

　　在她看来，这都是娇惯出来刁钻毛病，扔在荒郊野外几个月，指不定比街边乞丐胜不了多少。

　　她如此想想，心中舒坦不少，叠起了脏帕子，塞入袖中，再抬眼，就看到垂花门外，赤云快步过来，面带喜色道：“回大人，都招了。”

　　怎么这么快，只盏茶的功夫，可就招了？

　　接着她看到桂嬷嬷浑身湿透，由三五个捕快推搡着过了来，神情狼狈，尤其是头上，珠钗掉落大半，半头青丝贴在侧脸上，两眼猩红，更似是恶鬼，眼睛直盯着庚高义，情绪激荡：“你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想杀我灭口，我偏你让你如愿。”

　　方才还咬死不说，现在怎么又说了？

　　“放肆，你这贱妇害死大公子，又害死姐姐，死不足惜。”下首三夫人豁然起身，掐着腰叫骂。

　　“大夫人刘雪安是我的庶妹，我为何要害死她？”桂嬷嬷双目圆睁，呲着嘴辩驳：“是她羞愤难当，没脸见人撞了柱，想着死了，一了百了，岂能这么容易？”

　　此话一出，阿衡惊愕，忙仔细瞧桂嬷嬷，这么看来，确实有三分相似，大夫人刘氏许是操持这诺大庚府，当惯了主事，眉眼藏不住锋芒，而桂嬷嬷却低眉恭顺，若非细看，定不会将云泥之别的两人凑做一起。

　　桂嬷嬷继续道：“你口中所谓的大夫人刘雪安根本就不是怀县知县的嫡女女，而是我的庶妹，而我才是知县的嫡女。”

　　“你撒谎。”似是这句话激怒了庚高义，他高声呵斥：“老夫择了雪安的画像，上门求娶，怎会出错？”

　　桂嬷嬷冷笑一声：“因为你拿的画像原本就是她的。”

　　两人这般对话，由此牵出了一桩旧事。

　　当年桂嬷嬷与刘雪安关系甚睦，突有一日，刘雪安痛哭流涕的称，与旁人有了身孕，已经五个月大藏不住了，担心怕被人察觉出来沉河，桂嬷嬷便想了个法子，往家里谎称，去表亲家小住一段，然后带着不受宠刘雪安去了外县，寻了个僻静的院子生下香兰。”

　　恰时，桂嬷嬷在离家几个月庚高义求娶，家中往表亲家去信，才得知她根本没去亲戚家，而恰时她安顿香兰，命刘雪安回家报信。
　　父母情急之下便将庶妹刘雪安的推出去充数，以次充好。

　　等桂嬷嬷回到家中，才知此事，但为之晚矣，她本想着刘雪安孤苦，此番又被负心人所伤，索性成全此事，亲手将刘雪安送上迎亲花轿，而她抚育香兰。

　　此事未过去多久，刘府迅速败落，当她想要求助刘雪安时，她与庚高义早已步步高升，杳无音信，她不得已变卖家产，带着惹人非议的香兰，隐姓埋名来到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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