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京兆尹大人递刀

　　“道峥，你只管去就是。”卢道峥正说着，身后响起一道清越的女音，乐浪公主从他身后转出，她衣着单薄，只在外披了个藕粉色披风，衣襟处勾绣的琼苞半掩着，更衬脸色娇艳，雍容华贵。

　　“孤独衡乃是父皇的亲外甥女，是我的妹妹，如今深陷囫囵，性命攸关，方是寻人要紧，日后若谁敢妄议，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乐浪公主为长公主，未出嫁前，最受圣上宠爱，故性子刁蛮了些，与寻常深闺妇人相比，多了飞扬跋扈，但本性良善，如今能说出这番话来，已是帮衬了。

　　“谢公主。”卢道舒感激的对着乐浪公主一缉到底，卢道峥得了此话，心中一宽，当即再不犹豫，携了左右副将出了府去。

　　等人走了，乐浪公主才折返，随身丫鬟小翠不解的小声嘟囔：“公主为何要帮孤独衡？”

　　孤独衡为安南将军的独女，久居平城，与乐浪公主不甚熟稔，虽说是卢道舒未过门的妻子，可若公主开了口，便算是替她遮掩了私自逃婚出府的丑事，这般看，对公主而言并无益处。

　　“你懂什么？”乐浪公主斜睨她一眼，小翠立马噤了声，却听上方传来温淡的声音：“卢道舒头上有七个哥哥，各有本事，为何独独找了驸马？”

　　她见小翠狐疑的望过来，乐浪公主朝内室走，边云淡风轻的道：“只因他算准了，本宫会替孤独衡兜着。”说到这，乐浪公主驻足，忽得忆起一事。

　　去年也是这般时节，父皇生辰，文武百官前来贺寿，卢道舒遥遥站在殿下奉上贺礼，竟是寻常的一对玉如意，一直笑颜不展的父皇，破天荒的龙颜大悦，身侧冯昭仪趁机娇笑着掩了唇，在他耳畔低语几句。

　　父皇面上浮出诧异，对着殿下卢道舒朗声问：“卢爱卿，可有婚配？”

　　卢道舒面色紧绷，答了一句：“尚无。”

　　“安南将军家的嫡女孤独衡，年芳十六，容貌出众，蕙质兰心，甚得朕喜爱，不若朕指婚与你，爱卿意下如何？”

　　当时她坐在下首，看的真切，卢道舒面上带着错愕，犹疑，震惊，几种情绪糅杂在一处，但也只一瞬，便恢复平静，朝父皇叩头谢恩。

　　彼时，卢道峥坐在她身侧，笑吟吟的低语：“从未见八弟如此高兴过。”

　　乐浪公主忆及此，想来孤独衡对卢道舒非同一般，既然如此，不如她好人做到底，替孤独衡掩了这一回。

　　卢道峥带着一千多名金陵卫，沿着城中各处要道，和水域搜寻一番，眼看所寻不获，卢道舒面上越发惨白，虽八弟未说，但卢道峥一颗心亦跟着不断下沉。

　　已近一宿，到如今还未寻到人，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他正寻思着要劝慰八弟几句时，忽得从长街尽头传来一阵悉悉索索之音，因是深夜，只能模糊看清是几团黑影的轮廓。

　　卢道舒精神一震，那几团黑影速度极快，转瞬近至他跟前，为首的人面上带着冷意，正欲朝他行礼，手腕就被他锢住，“赤云，找到没有？”

　　来人正是赤云，他身后跟着几名捕快，头脸上皆挂着白霜，闻言，他眼神一黯，摇了摇头，但似是想到什么，忙朝卢道舒道：“属下问了城东建春门的守卫，说是酉时曾见一捕快出了城。”

　　话音刚落，卢道舒面色变得凝重，倏然转头望向卢道峥：“城外哪一处水域连通洛水和七里河？”

　　不外乎他这般问，卢道舒弱冠之年久居范阳，在闻孝帝迁都洛阳时，才随父来至此间，平日里又是寡淡的性子，不喜外出，是以才有此一问。

　　“方湖。”卢道峥搜肠刮肚了一番，才想起确实有这么个地，他甫一出口，赤云面上带着丝古怪，转瞬即逝，接着他耳畔响起一声嘶鸣，却是卢道舒已翻身上马，朝建春门而去，刺脸的寒风中，朝他递来一句：“去方湖。”

　　上元灯节晚间，装张茂学的“虎头人形灯笼”和装李捕快“猪头人形灯笼”是浮在洛水，而装有尹捕快的“石脸人形灯笼”却是在城东七里桥。

　　彼时，卢道舒猜测，两水域隔的极远，凶手并非是一人，而今他却是百密一疏，装有尹捕快的“石脸灯笼”并非是搁置在七里桥，而是被风刮过去的。

　　当日上元灯节，全城民众震惊之余下，京兆衙门急于破案，漏掉了最关键的“天时”，那便是天气。

　　隆冬刚过，北风依旧肆虐，而方湖位于城东，由此一吹，装尸首的灯笼如平地起波涛般，随波逐流顺入七里河畔，和洛水之滨。

　　而他愚不可及，只盯着洛水和七里河畔，从未朝这方想，而今象征“魑魅魍魉”精怪的灯笼，还差一枚，今日又逢十五，阿衡却失踪了，他忽得不敢再想下去，眼看距方湖愈来愈近，卢道舒夹紧马腹，将众人甩在身后。

　　这厢阿衡眼看刀锋逼近，她止了啜泣，骤然朝少君道：“等等。”

　　见少君持匕首的手顿住，阿衡紧盯着他，一字一句道：“其实，你不是凶手吧？”

　　话落，少君面上显出古怪，似隐忍，痛苦，决绝混作一团，他持匕首的手不受控的握紧，朝后退了半步。阿衡趁热打铁道：“我眼中的少君，脾气臭，但嫉恶如仇，待人宽厚，在衙门中受人尊敬，是个好兄长......”

　　“人是我杀的。”倏然，刀锋逼近她脖颈，少君似是被人踩着了痛脚，面带狰狞，恨声道：“少来这套，拖延......”

　　骤然，他耳畔响起破风之音，陡然打断他的话，“嗖嗖”几声，从夜空中射来几只冷箭，钉在他脚下，少君璇身避过，未来得及反应，又是一波冷箭射来，从中隔开了他和阿衡两人的距离。

　　少君大骇，他躲避射来的冷箭应接不暇，等再次站定，漆黑夜幕下，他身后原本黑压压一片的荒地上，悄无声息的站着几十人，而为首之人穿着一袭绛红色官服，正是卢道舒，他手持一把弓箭，朝这边射来。

　　卢道舒身侧的部下，持刀冲上去将少君围拢住，两厢缠斗在一起，阿衡见此，高悬的一颗心才复又落回肚里，方才她频死之际，瞥见背对着少君的卢道舒，那一刹那，她险些心脏骤停，万万没料到，卢道舒竟来寻她。

　　之后她讹诈少君，使他情绪失控，但显是少君有所防备，并未上当，朝她出手。

　　她怔怔的望着不远处的卢道舒，他面色紧绷，右手拉满了弦应准少君，神情专注的模样，似是沙场上的将士，与以往疏离性情迥然不同。
　　阿衡双目微热，正想唤他，倏然觉出有道阴狠的目光朝她射来，远处传来赤云的惊呼声：“阿衡。”

　　阿衡闻声转头，离她数丈之内，泛着冷光的匕首朝她面门激射而来，眼看已逼近眼前，她大惊，千钧之际，卢道舒一箭射来，打落距她鼻梁几寸的匕首。箭羽堪堪擦着她脸皮下去。

　　原是少君见被围拢，趁其不备，改手中匕首为掷，直取她要害。

　　阿衡惊吓的脑子一片空白，接着，她手脚一松，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卢道舒扔下弓箭，鲜少的颤音响在头顶：“阿衡，没事了，没事了。”

　　“卢韵。”阿衡怔怔的反抱着卢道舒，仿佛夜间所受惊怕，伤痛也随着这一句浮上心头，阿衡将头偎他的怀里，泪水汹涌而出，喃喃道：“我好害怕。”

　　好害怕再也见不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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