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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追（三）
回客栈的路上，薛殳不由自主在想，谢鸣去追谢隐舟的时候，是不是听到或者看到了什么，不然脸色为什么差得有点……可怕。
但依谢鸣的性子，就算他真的听到了什么也不会自己说出来。两人这一路尽管方向一致，却始终隔着段距离，各走各的。薛殳向来受不住这种憋闷的气氛，忍了大半天正打算开口询问时，却有个清脆的声音朝他们喊道，“呀！你们终于回来啦！”
借着微薄的灯火，薛殳认出是那小厨娘。
小厨娘提着灯迎过来，脸在冷风里吹得红扑扑的，“你们怎么现在才回来啊？你们再不回来，我们就要打烊啦。”
薛殳勾了勾唇角，朝她笑道，“处理些事回来晚了。谢谢你给我们留门。”
“没……没事。”小厨娘被他一望，脸更红了，但一想起眼前的俊公子已经有了妻室，便不由黯然失色，用手指绞起了衣摆。“公……公子，你饿不饿？厨房里还有包子……”说到一半，她才想起从方才起就被她忽视了的谢鸣，忙不迭看过去，战战兢兢地问道，“还有谢公子……”
“不必。”
谢鸣语气冷硬，说完就直接越过她往客栈里头走去。
小厨娘被吓了一跳，站在原地半天没回过神来，转过头却见薛殳正背着手，淡淡道，“他今日心情不佳，姑娘别介意。”
“哦……那……”
“我也不饿，不用麻烦了，你早点休息去吧。”
小厨娘点了点头，这才犹豫着迈步往里走。
夜深人静，深秋的夜晚更是萧瑟。
薛殳躺在床上，不是盯着桌椅板凳发呆，就是数床帷边的穗子有几根。
若不找点什么事分散注意力，他怕自己这一整晚都会想谢鸣那混蛋。
但他也实在好奇，谢鸣就算知道了自己与他并非师徒关系，还是没问过自己关于过往的半点事，难道他就一点也不在意？不告诉他记忆是为他好，但若被人趁机扭曲他的记忆来对付自己，就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了。
所以……要不等会儿还是去看看？
想到这儿，他翻了个身，正要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却又停下了动作，转而在床上滚了两滚。堂堂藏涯道尊怎么能干那热脸贴人冷屁股的事儿？小孩子嘛，不能给他惯出什么臭毛病来，不理，不去。
……………………………………
半个时辰后，客房的门被悄然打开，谢鸣睁开双眼，一言难尽地看着半蹲在自己床前的人。
他皱着眉头，用被子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闷声道，“你……你做什么？”
薛殳眯着眼睛笑道，“没什么啊，你那么紧张干嘛。”
大半夜的不睡觉，忽然闯到别人的房间，用手死死按着人被子，脸都快贴上别人睫毛了还没什么？！
谢鸣看着薛殳，睫毛颤了颤，脸上的神色突然古怪起来。他见薛殳疑惑地正望着自己，默了半晌才艰难道，“我没有断袖之癖。”
“……”薛殳险些炸毛，说的跟谁有似的！
他干咳两声，勉为其难地朝后退了退，“我只是……算了。我只是想问，你去追那个人的时候，有什么发现吗？”“发现”这两个字他说得很轻，生怕被谢鸣听出自己语气里的探究意味。
谢鸣沉默一阵，似乎在考量什么，片刻后道，“先前述青观的人说过，持有竹纹玉扇的都是谢家直系子弟。所以我肯定认识他。只是，认识又如何？”顿了顿，他漫不经心地道，“我失忆了，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没准他对我根本就不重要。”
薛殳心想，话可不能这么说，把你弄成这样子的就是他，你说重不重要。
谢鸣看了看他，又道，“如果我想知道什么，还不如问你。”
薛殳愣了一下，才干巴巴地道，“那你为什么从来不问。”
谢鸣道，“不想。”
“……”
谢鸣缓缓勾起嘴角，澄澈的眸里夹杂了些促狭，“薛道尊，时辰不早了，你该回去了吧。还是说……”
“你要和我一起睡？”说完，这家伙颇为不要脸地往床里头躺了躺，一肩鸦色长发散落在被褥上，俊美苍白的脸上笑意盈盈。
薛殳默默看着他的动作，抱着手臂不紧不慢地道，“你自己好好享受吧，明日还要带你去个好地方，别睡过了头。”
谢鸣皱了皱眉。
好地方？
虽然大言不惭地说让别人别睡过了头，最终睡过头的还是薛道尊。
第二日卯时，当谢鸣毫不意外地把人从被子里拖出来的时候，薛殳又躁又恼，险些要拔出阴阳刀把人轰出去。
卯时中，薛殳边打哈欠边道，“昨晚那人叫谢潜，是郢州谢家家主。”
“郢州谢家……为何会来中州？”谢鸣皱着眉，。
薛殳道，“我想应该不只是为了杀周康。如果只是为了杀人，没必要他亲自来。”
“但有一个人，没准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
谢鸣抬起眼睛，“谁？”
“走吧，”薛殳起了身，笑道，“我们去找他。”
当日他遇到谢隐舟时特意记下了那家青楼的名号，想来他所称呼的高老板也是里头的常客，只是不知今日能不能碰到他。
薛殳带着谢鸣七绕八绕，总算来到了那家香粉扑鼻的“红袖楼”。谢鸣这才明白他昨日说的“好地方”是什么意思，脸上神色顿时变幻莫测。然而两人还没进门，薛殳蓦然将他拉住，随后两人双双隐匿在了墙边的拐角处。
高老板今年已逾四十，长着一个大肚腩，连走路都是蹒跚前进，却总是笑得像个弥勒佛。
这特征让薛殳对他见之不忘。
而此刻，他正在一群花花绿绿的姑娘们的簇拥下一步一步地往外走。
就在他即将跨出门槛之时，老鸨跑出来道，“高老板，您要走了？”
“对。”高老板眯着眼睛笑得很欢，一只手在怀里掏了掏，便掏出一锭金子抛进了她怀里。
老鸨顿时感恩戴德，连连道谢。
高老板摇摇头，“不用，过了明个儿，爷就要离开昌平了，这是给你的赏金。”
“啊？！高老板……您……您要走了？”
“是啊，爷……爷的事都办完了。”高老板喝多了，呼出的气都是醉醺醺的，“不……不说了，爷走了。”
“哎！您慢点儿！”老鸨招呼一声，便带着姑娘们回去了。
薛殳果断道，“我们跟上去。”
高老板是坐轿子来的，只是或许由于他那常人难以企及的重量，这轿子行进的速度非常之慢，薛、谢二人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足以跟上。
轿子晃晃悠悠行到一处宅邸后，高老板被仆人搀扶着往里走。薛殳望着他的背影，眸光愈发阴沉，“这宅子里头定有古怪。”
谢鸣见他神色不对，不由问道，“怎么？”
“阴阳刀震得太厉害了。”
阴阳刀向来只与怨气产生共鸣，感受到的怨气越重就震得越厉害，有时候甚至会脱离薛殳身体里的灵力控制，此刻就是这种情况，它震得薛殳脑袋里都是嗡嗡的。好在红莲告诉过他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他面不改色地将手悄悄伸进袖子里，用手指拨开刀鞘，抹了点血在刀刃上，那刀立马像得了糖吃的孩子一样，又安静了下来。
“赶紧进去吧。”
“嗯。”
二人再次翻上了墙，只是这次还没越过墙头，就听见高老板尖着嗓子喊道，“快！动作都利索点！否则当心你们的脑袋！”
薛殳情不自禁皱了皱眉，心道，这话听着，怎么就那么熟悉呢……
“高公公，”这时，一个小童跑到高老板跟前，毕恭毕敬地道，“已经安排下去了。”
公公？！
薛殳又看了看那高老板，此刻他的样貌竟是与方才那肥头大耳的样子完全不同了，手上拿着刚刚揭下的一张面皮，下巴瘦削得有些刻薄。薛殳微微睁大了眼睛，这……这人不就是朝廷里的总管太监吗？
国师每年都需至少面圣一次，所以薛殳见过他，而此人给他留下的印象最深刻的便是刚才那句口头禅。
没想到竟会在这里见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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