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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雾(五)
谢鸣沉吟一阵,才道,“师祖为何会重用他?”
闻言,薛殳故作讶异地看了他一眼,调侃道,“你这小子很会抓重点嘛。不重用他难道重用你?还有,什么师祖。”
对于他的前半句话,谢鸣安然受之,“我比他好的多。”顺便反驳一句,“师父的师父不是师祖吗?”
“噗嗤——”薛殳没忍住,笑出了声。
“也许……是看中了他们脑子有病?谁知道呢?反正总有缘由的,等回去了严刑拷打一番不就知。最后再说一遍,师父有师父不错,但你可没什么师……”
他还没说完,身旁的草丛里忽然传出一阵异样的声响,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什么声音?”谢鸣猛然转头,冷冷一语却动作迅疾,持着玉扇便如同一道雪白利刃割开了前方葳蕤的草木冲了进去。
薛殳眉头一皱,赶忙跟了过去,与此同时,里面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哎呀……别……”
由于只是想探探情况,谢鸣也没使出多大的力道,草丛里藏匿着的那人滚了一滚,也只割破了一点儿眉心。
“哎哟!现在的年轻人……唉……也不听我老人家把话说完……哎哟……”那人满头银发,正抱着腿坐在里面哼哼唧唧,似乎极为痛苦。
“老人家?”见谢鸣无碍,薛殳也渐渐放慢了步子,走过去细细一看,却是满腹疑惑。
并非他所认识的人。
看他身上穿的粗布衣裳和破了个洞的草鞋,应当是村里的老人,但不是说村长不许村民上山,他是怎么上来的?
谁知他还未开口询问,那老人倒先说话了, “您二位……也是……会仙法的?”
普通人家不清楚玄术修炼,便都当玄门人士是仙人,修的是仙法。
薛殳不答反问,“老人家是雾山村的人?”
老人点点头,沙哑着嗓子道,“是啊。”
薛殳道,“可我听说雾山上有邪祟闹事,您上这来做什么?不怕邪祟害人吗?”
那老人颤颤巍巍地道,“我知道雾山有邪祟啊,可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咳咳,而且邪祟……不是被仙家给除了吗……那就没事,没事。”顿了顿,他捂着嘴猛的咳嗽了好一阵,肺里传出的声音,听在别人耳朵里就如同有个风箱在呼呼作响,薛殳不由上前轻拍了几下他的脊背。
咳完后,这老人家挥开他的手,面色如常地继续说了下去,“再说,我这病啊,只有雾山上的药草才能治……我当然得上来啦。只是一不小心扭了脚,哎哟,疼死了。”
薛殳皱眉想,他和谢鸣还赶着去看那些道士,邪祟杀的人越多戾气越重,越不好对付。还是能救多少救多少,也是急事,要不要先拜托谢鸣带人下山……
他还没把内心想法说出来,就听谢鸣道, “薛殳,你先走吧,我背人下山。”话音刚落,他双手伸过去将人一扶,托着老人双腿,就把人又稳又快地背上了背。
见薛殳怔着,他又道,“我走了。很快回来。”
薛殳笑了,“你知道我会去哪儿吗?”
谢鸣看着他,轻声道,“会找到的。”
“行吧,那你小心。”不知为何,一对上他这双澄亮清澈的眼睛,薛殳心里总有点发虚,只好掩饰着摆了摆手,就转身继续往山上走。
走到一半,他心里忽然一悸,下意识回头望去,然而眼前山雾濛濛,已经没了那道雪白的身影。
既然见不到人了,薛殳的脚步顿时加快了不少。
然而,他回想起谢鸣离去前的那句话,脑海里却是不受控制地浮现了谢鸣少时的那张脸。
谢云岚在世时,他与谢鸣见面的机会并不多。除了二人初见那年,还有一年,谢家举办道会,玄门世家少长咸集,都聚在了郢州谢府。正事讲完,便要入席用饭。那时候的谢鸣还只有十一岁,却是规矩得仿佛一个大人,同失忆后的做派颇为相似,穿着纤尘不染的白衣,执着木箸跪坐在自己的小几前,一口一口地吃菜,整个人看起来乖乖巧巧。
薛殳就坐在他正对面,捧着壶酒一边喝还一边想,这小娃子去年还在藏涯山上对着他又吼又叫的,不过隔了一年时间,竟变得这样斯文。啧啧。
谢云岚这老头,看不出来对孩子管得还挺严。
“谢小公子,这位是谢小公子吧!果真如传言里的一样!冰雪可爱!玉树之姿!”冀州秦家的家主或许喝多了,两颊都带着红晕,摇摇晃晃地走到了谢鸣的小几前。
他作为长辈,主动来招呼,谢鸣自然不敢怠慢,于是站起身恭恭敬敬向他行了一礼。
“哈哈哈!小公子不必多礼!来!我……我秦某人敬你一杯!”秦家主大着舌头,嘟嘟囔囔地道。
谢鸣愣了一下,声音软软地道,“晚辈不会喝酒。”
“啊?啊……秦某人莫不是听错了?哪有男人不会喝酒的?来来!喝了这杯!就一杯!!”说着,酒杯又往前递了递。
谢鸣的唇动了动,顿了一下后,又道,“……可否以茶代酒?”
“茶有什么好喝?!”秦家主不高兴了,撇嘴道,“这样推脱莫不是不愿给我这个面子?”
谢鸣攥着袖子,硬生生将整洁的袖口揪出了几道印子。
薛殳边腹诽这秦老头一喝醉酒就乱说话,边打算起身救场,却见谢鸣忽然壮士断腕般拿起那杯酒就灌进了嘴里。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紧接着,这小娃娃便开始剧烈地咳嗽,面色也泛起一阵潮红,离他稍微近些的,只要还是清醒着的家主见状,都下意识走远了些,生怕谢云岚知道后会波及到自己。薛殳却是身体快过脑子,一边快步跑到他跟前扶住摇摇欲倒的谢鸣,一边叫人拿醒酒汤来。他本想让人把谢云岚叫来,却听赶来的下人说家主有事暂时不在府里。
见谢鸣面色惨白,薛殳也懒得等,索性将他打横抱起带回了卧房。又吩咐李管家找来大夫,这才重新回到了大厅。
然而一回到大厅,他就看到秦家主仍在潇潇洒洒地敬酒,满脸的红晕滑稽不已。
这人害一个孩子这么难受,还在这里没事人一样?
于是那一天,在场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藏涯道尊生气了。
他就站在这大厅中央,和秦家主你一杯我一杯地大战了三百回合,最后成功将人喝趴下。
据说秦家主回去后大吐不已,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
薛殳功成身退,正准备打道回山,步至长廊,却听到一阵细微的咳嗽声,他扭头一看。以极好的目力逮着一抹雪白的身影。
“小谢公子。”
谢鸣:“!!!”
“你不好好在卧房里休息,跑到这儿来做什么?”他缓缓走到谢鸣身前,半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和他平齐。
然而,这一对视,却是将薛道长吓了一跳。
谢鸣那双眸子,此时正覆着一层水雾,眼珠却竟然不怎么显红,看起来还是清澈如泉。那里头倒映着他的样子,却又好像什么也没有。
自打初见那次不欢而散后,谢鸣平时见了他都是绕路走,只是这一次或许是身体不舒服没力气,竟然也没躲开他的爪子,任凭他抓着自己的肩膀,一脸无措地问,“这……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是不是……是不是还在生那个秦老头的气,放心,叔叔已经帮你教训过他了……”
听到这儿,或许实在忍不住了,谢鸣低斥道,“你算哪门子叔叔?!”
“哎?我和你爹是拜把子兄弟,怎么就不算你叔叔了?”
谢鸣扭过头,显然不想面对这个道士。
薛殳向来不在意旁人对自己的态度,更别说这么对他的还是个孩子,于是他锲而不舍地追问道, “你还没说大晚上跑出来干什么呢。怎么也没见个人跟在你后头?真不怕你跑丢了啊?”
谢鸣的眼睛不知在看着何处,回答的声音又冷又低。
“在乎我的,不管我走到哪儿都会找到我,不在乎我的,根本不会找我。”
“去哪儿,做什么,又有什么干系。”
薛殳一边走一边回想,虽然他如今已经忘了谢鸣最后到底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但那时候从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口中听到这样的话,还是让他吃了一惊。如今想想当初在徐宅听说的他的身世,好像就能理解了。
山岚间雾气渐浓,郁郁葱葱的树木遮着阳光,使得整个山头都显得阴沉沉的,纵然薛殳目力好,也好几次差点被迎面长着的树枝刮到脸颊。然而,他的鼻子却是不受这样的环境所干扰,很快就嗅到了一丝熟悉的槐花香。
只是,此时这香气里夹杂着的,却是浓郁的血腥气。
他忽然驻足,眼睛微微抬起,目光定在了不远处唯一的亮光——一座矮旧的庙宇上。
这想必就是村里姑娘来祈愿的庙宇了。
在那一片灯火的映照下,他很快注意到了那洒落一地的纸人。
纸仆,护卫,还有轿夫……
这是义庄的纸人。
他加快了脚步,手腕银铃晃动的速度也愈发快了。待走进庙宇,地上却已横七竖八地躺着无头尸身,这些尸体都穿着麻布衣裳,他们的头颅也被丢弃在庙台上,都没了血肉,只剩苍白的骷髅头在与薛殳对视。
一,二,三,四……
十。
十个人,十具尸体,一具不少。
他忽然想到那些村民说的话。
“义庄里头那些姑娘还没下葬呢,述青观那边说没把邪物抓到就不能下葬,如今天气热,唉,那味儿……连原本看守义庄的郑老头都不怎么去了……”
“郑老头不是因为生病了吗?好像还病得不轻呢……”
生病……
老头,纸人,槐花。难道说……
薛殳浑身一寒,随即转过身,几乎是狂奔出了庙宇。
阿苏曾说,她们一行人逃跑时不知是什么缘由就上了雾山。为什么,为什么他会信这种说辞!他应该问的再清楚一点!
那邪祟竟然想靠着这种方法离开雾山,万一谢鸣没有察觉,或者……不是他的对手……
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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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漆拉”小天使和“甚好”小天使的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