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夜崇明饮花雕

　　楚江找了个靠窗边的凳子坐了下来，示意齐正语也坐下。

　　他望了望这房间四周，这屋子在家宅内院最深处，幽静的很，并没有其他人。

　　“齐二公子，现在这屋里就只剩我们两个，也没有其他人了。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齐正语点了点头，接着先前的话茬，继续说了下去：

　　“我之前说到哪儿了，容我想想。记起来了，正说到我本要离开江洲之地，去青玄山寻我大哥的踪迹，结果，父亲又做主非要为我娶亲。等到这娶亲的日子一定下来，我又忙着成婚，如此这般折腾起来，一来二去，这日子就过了大半年。”

　　“成亲之后，这家中十分和乐。我与贱内虽然是奉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合，可是感情却十分融洽。她打理家业井井有条，我也正好不用去操心那些烦心事，乐得清静。父亲这厢心情也好了许多，我们齐家总算步入正轨，一扫之前的阴霾之像。”

　　齐正语说到这里，有些口渴，顿了一顿，拿起旁边案几上的一处印有梅花的茶盏饮了起来，喝了一两口之后，才继续说了下去：

　　“我见家中已经恢复常态，父亲的身体也日益稳定，又有夫人掌管大局，下人也听话。于是这心中又萌生了前去青玄山寻找大哥的心思。这一次，父亲倒是没有阻拦与我。想必他老人家也是太久没有大哥的音讯，所以心中十分挂念。正好趁我要去找大哥，了一了这块心病。”

　　“他再三劝我，见到大哥之时，言语要和善些。以前京城那些事儿过去就过去了，让大哥不要放在心上。我们齐家家财深厚，京城的产业丢了就丢了吧，不必耿耿于怀。若能劝回大哥回家，自是最好；若不能说服他，也不要强求，切勿激怒大哥，断了这血脉亲情。”

　　“我心中牢牢记住父亲的话，话别了新婚娇妻。镇儿虽然不愿意我这么快就离家而去，可是因为我与她无话不谈，之前也将大哥的这把荒唐事都与她说了个痛快。所以她也深知大哥在外，始终是我和父亲的一块心病，拦是拦不住的。于是，只得为我收拾包袱，夹杂细软，送我上船。”

　　楚江听到这儿，若有所思，问道：

　　“莫非……你是走的水路，去的蜀地？”

　　“楚捕头明鉴，的确是水路。江洲水系四通八达，再往前几十里就是长江了。自古蜀道难于上青天，可是这长江水道自古有之，坐船逆流而上，不但比旱路便捷，而且时间更短。所以，我就选了水路而出。”

　　“这次出门，我身边只带了一个家里的老仆，他之前常年跑我家在外地的生意，颇懂在外行走之道。这也是父亲的主意。他唯恐我出门的时候，不懂人情世故，怕遭人哄骗，吃了亏，于是特别挑了这位老仆。也亏得有了他，我这一路几乎没吃过什么苦，他凡事都体贴周到，皆想到我之前。这一路，虽然路途颠簸，可是畅通无阻，并未遇上什么大风浪。”

　　“经过好一番舟车劳顿，我和这位老仆布叔终于到了西蜀境内，入了益州城，这才向人打听这青玄山如何而入。好歹这也是当地名胜，当地人都熟悉。于是很顺利的找到了上山的道路。布叔想的周到，入山之前，特地备下一些礼数，只当是上了山上的道观之后，送予各位居士，正好感谢他们收留我家大哥，也算尽个人情周到。”

　　楚江听到这儿，心中犯了嘀咕，想着：莫非他二人费了这么大一番功夫，最后竟然一无所获，根本没有他大哥的影踪，那可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他这般想着，口中便也不自在的问了出来：
　　“未知，这家兄是否可在山上？”

　　齐正语点了点头，感言道：

　　“我上山之前，心中也万般惶恐，百转千回，思想这前因后果，莫不是转头一场空。万一这大哥根本不在青玄山，我这一路岂不是白白耽搁了。又想着，如果大哥不在青玄山，那他又到底去了哪儿。这天下之大，又该去哪儿寻他。况且找不到大哥，这回家之后，又如何向父亲交代。父亲年纪大了，根本禁不起折腾，是否还得想个其他的理由，瞒着父亲为好……”

　　“我这上山的一路上，莫不是在胡思乱想，脑海中把这种种结果都全过了一遍，愈发心中没有底……”

　　楚江听到这儿，急切问道：

　　“那你家大公子，他到底在不在这青玄山上？”

　　齐正语眼睛亮晶晶，仿佛讲到了什么高兴的情景：

　　“我当时也和楚捕头一般的心急，只想加快脚伐，快点走上山去。可惜这青玄山委实陡峻，我爬了大半日，也还在半山腰，人倒是累的气喘吁吁，可望着山顶，总觉得还有大半截路途。布叔年纪大了，我恐他上山劳累，所以只让他在城中的客栈等候。如今只有我一人，只雇了两个脚夫挑着送给道观的礼札，他二人走起山路来平地如常，倒映衬的我特别没用……”

　　楚江听他啰啰嗦嗦，大半天还讲不到要害处，心中也是发紧。暗道这齐二公子怎么跟说书的先生似的，絮絮叨叨把这上山的过程说个没完。可是他看着齐正语两眼放光，仿佛正说到什么开心的事情，不好意思硬打断他，只得耐心继续听下去。

　　“我实在累的走不动了，于是就命那俩脚夫歇下来等我。谁知他二人竟不听我的话，自顾自的挑着那两担礼札急急的向前冲去，我心里暗暗着急，心想该不会遇上强人了吧，这莫不是两个刁民看我孤身一人，所以要壮着胆吞下我这单礼物，好拿去换钱。一想到这儿，我不知为何气就冒了出来，竟然一时血气上涌，贸贸然就追了上去……”

　　“这山间小路错综复杂，他二人脚步又快，我初时还看见他们就在我前方，我正对他二人喝道：何等刁民，如此大胆，光天化日，还敢吞了我的货，尔等还不速速停下，小心我即刻报官。谁知，他二人根本不将我的话听在耳中，非但没有停下，反而脚下生风，走的更快了。我一时气恼，追的更急……”

　　“如此七转八绕之后，这二人突然在我的眼前消失了。我这才抬眼看了看周围，发现竟然是山间的一个小道。我根本不熟悉地形，被他二人引到此处，他们倒是遁迹而逃。可叹，却留我一人在此，我当时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苦不堪言，心生悔意。恨自己中了那贼人的奸计。”

　　楚江没想到他这上山寻兄之路，中间还有如此波折，愈发有了兴致，耐心听着。

　　齐正语缓缓开口言道，满脸焕发出了别样的神采：

　　“我就是在那时遇见她的……”

　　楚江心念一动，这个她又是谁？

　　看齐正语这般痴迷的神情，想必应该也是他相当爱慕的女子吧。

　　楚江恍然大悟，难怪他刚才喋喋不休，反复絮叨这段本可以略过不说的上山境遇，原来全是为了这位佳人。

　　“我当时慌乱无措，又找不到下山之路。突然听见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我忙转身望过去，就见得一个全身白衣的女子，身形十分窈窕。她脸上带着半边绸纱，未见全貌，虽然隐隐遮住面容，只看的见眉目，但是眼眸闪闪发亮，皮肤白若凝脂，神采飞扬，气质绝尘。我生平也是游走于风月场之人，自问未少见过美人，可是这样的绝色佳人。我还是头一次见到。当时真是魂飞魄散，只想大呼苍天救命，感觉心都要亡了……”

　　楚江看他一脸神往之情，想到此事过去如此之久，他回忆起来，依旧两眼冒光，由此可见，他当日见这女子之时的震撼，果然非同寻常。

　　“我当时感觉天昏地暗，周遭一切皆不存在。只是在那儿寸步不移的凝望着那女子，痴痴不言。那姑娘被我望的闷闷而笑，自言道：哎呀，这位公子只怕是被定身法定住了，竟然脚步不会移，眼儿也不会眨了。她说完这话徐徐向我走来，我只觉得天地之间万物与她相比，都悍然失色。哪怕是倾国倾城，都不足以抵得上她眼眉间的这一抹浅笑。”

　　楚江心道，这齐家果然都是风流种，从老大到老二，命中克星都是女人。

　　齐正语罔顾其他，继续陷入痴痴的回忆之中：

　　“我当时什么都不管不顾了，眼里心里都只有这位美人。想着，她若是能揭开脸上那半边面纱，让我一睹她的芳容。那就是死了也甘心。什么大哥啊，什么家中的娇妻、老父，统统都想不起来，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了……”

　　“那位姑娘已经径直走到了我的面前，对我挥了挥手指，却见我纹丝不动，竟跟魂魄都被人抽走似的。她继续浅笑道：呀，这是让人点了穴，还是让妖怪施了法，管它的，我做个好事，来解它一解。说完，她竟将那脸上的面纱摘下，露出那一张脸来。我当时见了，真觉得立刻死了也开心。真是好美的一张脸，星眸神俊，梨涡浅吟，肤白若雪，浅笑如媚。还有那纤纤十指不知道是怎么长的，让它在我面前这么一绕，我这心肝脾肺都发自肺腑的舒坦。”

　　“那位姑娘将那面纱摘下，用它在我面上轻轻一拂，笑道：看我的招数，还不解动！我一听她这话，闻见那随风而来她帕子上的香气，真是心也酥了，神也化了，这一腔意念竟都挂在她身上，再也不肯将眼睛离开半分……”

　　“我自痴痴望着她笑，口中只呆呆说道：姑娘，你好美……此处荒凉之地，竟有你这样的绝代佳人，我何等三生有幸居然能遇上姑娘，真是福气……”

　　“她也不恼我这样的话语，只是掩嘴笑道：你怎的不疑心，这荒山野岭的，竟会有我这样的女子出没。难道你就不怕我是狐狸精或者厉鬼化来索命的吗？”

　　“我摇了摇头，叹道：若是死在姑娘手下，哪怕你是千年妖孽，我也认了。今生能与姑娘相见，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此生见识浅薄，这过往的二十多载岁月，竟是白活的。我这稀烂一样的日子，抵不上与你姑娘相处的这半刻时辰。此刻，就是换个神仙给我，我也定是不做的。”

　　“她本来还偷偷而笑，听得这里，将那笑意径直化了出来，眼角都渗着喜悦，她向我这方靠了一靠，将那玉肌朝我身上贴了一贴，我只觉得五迷三道，就跟喝了酒一样，都快要晕过去了。”

　　“她轻轻向我哈了一口气，真是气吐如兰，春风拂面，吹得我心都要化了。她只轻轻说道：我的屋舍就在前面，公子若有心，同我回去，共吃一杯酒，如何？”

　　“这女子媚眼一飞，真是惊得我胸口轰隆隆爆炸，烟花都要飞出来似的，我忙不迭的连声说好，生恐说慢了一遭，她就将话收了回去，转头不再理我。见我答应的如此利索，她也高兴的上前来拉住我的手，径直带我向那前方的屋舍走去，我跟在她身后，闻着她身上飘出的阵阵香气儿，如同踏在这软绵绵的白云之上，整个人都是轻飘飘的，只觉得世间万物都被我踏足脚下，天外神仙也不足以和我交换人生……”

　　楚江冷眼听他心驰神往的说到这处，终于发现，这齐家老二和齐家老大果然是一个藤上结出的两个瓜儿。看来他二人信奉的皆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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