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夜崇明饮花雕

　　楚江急切问道：“——然后呢？”

　　齐正语双眼直视前方，眼神有些迷离，仿佛那情景就发生在他面前：

　　“我大哥正持刀向那人冲去，谁料那人竟毫不理会，他自顾自的在那儿继续喝酒，完全没有将我大哥放在眼中。我大哥的匕首都已经举到他眼前了，他却仍然丝毫没动。我大哥问他：难道不害怕自己的刀吗？他轻轻的哼了一声：你若要刺刚刚就已经刺了，又怎会中途停下；何况你这人，心慈手软，办不了大事，杀人，还缺点火候。”

　　楚江转念一想，这人还真是个妙人，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的确是个英雄好汉，难怪可以得到玉楹的青睐。

　　“我大哥本就是一时心急才会拿刀去找他二人。他的确也是个软性子，根本没杀过人，也着实下不去那个狠手。看着玉楹和那马姓之人都不将他放在眼里，反倒当着他的面，吃起菜喝起酒来，视他为无物。他当下心念俱灰，将那匕首一扔，坐在地上，泪流不止……”

　　楚江眼前浮现出了这番场景，着实凄凉，令人感伤。

　　“后来呢？……”

　　“后来，我大哥哭了个痛快，玉楹也派人去通知了我爹。他速速带了两个下人去那青楼将我大哥接了回来。我大哥自从那房中归来以后，就变了个人似的，以前十分机灵，却变得痴痴呆呆。我爹眼见他这副模样，京城也待不下去了，准备直接带他回江洲老家，调养生息，寻机会慢慢恢复。”

　　楚江奇怪，若依此说，当日齐老爷就应该带了齐怀安归来养病，可是为何，后来竟会传出他在外病故的消息？

　　“可是，后来我们县衙听说，你家大公子是在外患了急病而亡啊？”

　　齐正语叹了一口气，继续说了下去：

　　“我爹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只等不日就带我大哥归来。谁料临出发的那一天，大哥竟又出事了。他本来痴痴呆呆，整日待在房中，闭门不出，可谁料那一日，竟然意识清醒过来，知道此次若走了，恐这辈子难以相见玉楹了。他不知怎的神识一恢复，居然第一时间又去找了玉楹……”

　　楚江料想此番寻找必不会顺利，齐正语接着说了下去：

　　“可谁成想，这次玉楹居然和上一次态度大为不同，她和我哥相谈了好一阵子，大概意思就是说，之前的情分已了，与我大哥缘尽于此，希望我大哥不要再纠缠于她。彼此好过各自的日子。我大哥本就是想去与她告别一番的，加之之前也是忿恨玉楹的态度不善。可是此番，玉楹对他如此友善。他又将这心中的仇念暂时放了下来，不做他想。只当是山水有相逢，将来有他聚。”

　　楚江方舒了一口气，他问道：

　　“如此说来，家兄迷途知返，倒也是一桩好事了。”

　　齐正语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世间的事就是这般玄妙，我大哥疯癫了一阵，却又离奇般的好了。家父却在此时意外病倒了，我大哥去找玉楹时是偷偷溜出客栈的，没有告知任何人。我爹他一时激动，气急攻心，竟然失了意识，晕倒在地。跟随的两个下人又都被我爹派出去，满街寻我大哥去了，身边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后来等众人发现之时，已经晚了，京城的大夫看了个遍，都摇摇头，说是无力回天，只有几个月的日子可活了。”

　　“我大哥这时才幡然悔悟，彻底从玉楹这事中，醒了过来。他痛定思痛，回忆前尘过往，觉得如果不是自己糊涂，岂会连累家父受累，犯下如此忤逆不孝的大罪过。他当即写了一封信，托快马带给我，让我马上赶到京城。我收到信后，才知道父亲已经身染重病，命不久矣。于是急忙动身，赶往京城……”

　　“到了京城之后，父亲看见我颇感欣慰，对着我们兄弟俩说了好多话，他自知时日无多，于是将家业都嘱咐给我们，盼望我二人能够将家门发扬光大。我们二人都当着父亲的面不敢痛哭，可是心里却又难受的很。尤其是大哥，他一直内疚，是自己之前荒唐事行的太过，这才弄得父亲重病，齐家不幸，于是心中更是愧疚难安。”

　　“正在此时，那之前与我大哥结下梁子的马姓才子居然主动上门来，我本不认识他，可是见那人周身气派，实在非同常人，于是对他以礼相待。我大哥见他到访，神色有异变，将我叫出房去，只留他两人相谈。”

　　“我见此事气氛非同寻常，于是留了个心眼，在房门外的角落里偷听，这才听明白他俩之间的前尘旧恨，这马姓才子果然有点门道，他居然夸夸其谈，说可以救下我老父的性命，我大哥当时虽然心里对他有怨，可是一听到能够救我爹的性命，自然是什么恩怨都放下了。”

　　“只不过这位马姓之人开口道，他救我父亲，还有条件。至于是什么条件，他当时俯身对我大哥的耳边所讲，声音太过细微，所以我也未能听闻。只见得我大哥面色凝重，听完之后，沉思了片刻，可还是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此人刚一离开，我就冲进屋内，握着大哥的手，对大哥说道，此人的话不足为信，父亲重病已久，况且已经请诸位名医相看过，都说药石无灵，他又有什么法子能够救的父亲性命，恐是来招摇撞骗的。”

　　“大哥苦笑一声，念道：这人不会有这个心思来招摇撞骗我们的。我正奇怪大哥何出此言，他便将这经过细细的将给我听了，我这才知道了之前发生的那些事。也就是我刚刚对楚捕头你所说的那些。因京城这些日子所发生的事情，对我大哥太过冲击，所以细微之处他都记得特别清楚，因此也就对我说的极为详细，故我也才知晓这其中的细节。”

　　“我当时愤懑道，我爹还有我们齐家闹成这样，这姓马的和玉楹也难辞其咎，他们还有什么脸面来装好人。我大哥感叹道，如今事情已经这样了，也只有信他一次。如果他真有灵丹妙药能令父亲转危为安，答应他又何妨。”

　　“我当时追问大哥，那马姓之人所提的究竟是何等条件。可惜大哥始终闭口不言，不肯详说。后来，那人果然送了十天的汤药过来，还开了方子，只说是按法煎煮，还配了丸药，只说是调配使用。我们俩兄弟没法子，只能硬着头皮让我爹将药服下，权且试试看有无效果。”

　　“因家父对玉楹和马姓之人恨之入骨，所以此事半点也不敢让家父知晓，只托词说新请了一位神医赠药，让父亲试试效果。家父被蒙在鼓里，于是将这药吃了下去。十天过去之后，果然情况大有好转。请了些其他的大夫来相看，把脉之后，都啧啧称奇，说原本毫无希望之事，居然有了转机，说父亲的身子一日比一日好转，若能坚持下去，必能康复。”

　　“我们两兄弟初时并太相信此药真能救我爹性命，如今眼见果然有此奇效，也不由得不信了。当下，大哥就忙去找了那马姓之人，恳求他要那方子续上。那马姓之人倒也信守承诺，不间断的又将汤药和丸药都送了过来，家父连续服了一个月，果然百病全消，枯木逢春。之前连地都下不了的一个人，现在俨然生龙活虎，可以在街上走一个时辰都没问题了。”

　　“我们当时真是大喜过望，本来都预备好要办丧事了，谁成想，居然半路下来这么一个救命的法子。大哥当时尤为激动，他本以为父亲受了自己牵连，谁料竟有如此补救的法子，所以情绪上好了许多。”

　　“我这时才想起，当时马姓之人许下这救命之药时，开出了条件。我担忧是否是很难办成的事，于是再度询问大哥，可大哥坚持不肯吐露具体事情。我猜，可能也是因为这马姓之人与我大哥有言在先，说此事，不能告诉其他人知道。所以我大哥的口风才如此之严。”

　　“父亲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好转，我们也开始计划正式启程，准备将京城原来的几处产业和店铺都兑换出去，取了现银，回江洲老家，不再踏足此伤心之地。谁知道这时，事情竟有了变化，大哥方告诉我们，这些产业和商铺之前都已经兑给了马姓之人，作为救父亲的条件之一。我当时气愤姓马的趁火打劫，小人之心，可是一想起和父亲的性命比起来，生意也算不了什么，损失就损失了吧。”

　　“父亲到了此时，也方才知晓，原来他的这条性命竟然是用这样的方式救回来的。念在大哥一片孝心的份上，他也不好再责怪，也只能自己宽慰自己想开些。于是我们一家三口，只能将这口怨气吞下，眼睁睁的看着那姓马的吞下我们在京城的产业，这也是我爹几十年来辛苦劳动的成果，可惜一夕之间，已尽归他人所有。”

　　齐正语满脸迷惘，喃喃自语道：

　　“经此一变，本以为此事从此了之，可谁知出发之前，竟又生了另一桩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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