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然

　　我只觉得讽刺，我因一个孩子而被他端其双手，斩情丝。
　　如今，因又出现一个孩子，使我不能对其下你对我施之的狠手。李冼，我好恨，好恨这样不休的命运，我好似怎么也逃不开你的掌控。这八年来，我不是没有察觉你的野心，只是觉得距我甚远，不愿多想。
　　李韦再来看我时，已是一个月后，我因手臂的筋骨尚健全，还能接骨，勉强能抬手。他站在门旁，看着我隆起的小腹：“所以，你是打算好了？”
　　“二皇子，泠然残破之身，不敢纠缠你，不过我愿凭对整个候府，李冼的了解，为您大位之路铺砖。”
　　“你想要一个依靠生下孩子，本殿下能理解，可你，如何做我的门客？本殿下很欣赏你，可以让你呆在这，直到生下孩子，到时候，是留是去，决不左右。”
　　我屈膝跪下，哪有两面之缘的人不计代价的助人？他若是看中李冼的孩子才帮我，不会在还没诊断出怀孕前接我入宫。那么他一开始看重的不过是我对候府的了解，当然现在更看重我肚子里的孩子。此番他在以退为进试探我。
　　“殿下，奴婢自幼与候府大公子和小姐相识，感情甚好，相信你不会猜不出侯府三公子，非要与淮南王联姻的目的。即便侯爷表明他支持殿下，可不代表全家，殿下别忘了，侯府三公子在外的才名，他去趟淮南，招揽多少名人志士。”我平静的说道，看着他表情逐渐变做喜悦。
　　“泠然，本殿下，果真没有错看你。”
　　从此，我无名分的挺着肚子，堂而皇之的住进二皇子宫里。外间无数人传闻我是二皇子的女人，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二皇子的孩子。
　　二皇子有一侧妃，入府两年但无子嗣。她听说后，时常带人来烦扰。我索性让人关了大门，任她在外面叫嚣。
　　几天后，流言更甚，不断有前来探望和送礼的贵妇小姐，实则打探虚实来着，我不知道这些人里面有没有李冼派来的人，不过以他的消息网，不难知道吧。
　　手拆纱带后，我坐马车去了趟救我的厨娘家，赠了一袋金子，多谢她当日相救。
　　厨娘看着我的肚子笑道：“当初每次管家让炖凉药汤的时候，我猜到是给你喝的，想着你平日在府里对我着老人诸多照顾，便不忍心，便拿了普通的药膳李代桃僵。”
　　我猜到是她，虽然她如今不在侯府里，但怕节外生枝，她不开口说，我便不会问。
　　每每李韦宴请门客众人，我都会亲自安排菜式和坐席，以及舞乐。坐在一旁听他们畅所欲言的聊天下大小事，谈诗文词曲。虽然我没有名分，但是二皇子让这样一个挺着身孕的女子安排宴会，自然引人遐想。
　　再见李冼，已是我被赶出侯府五个月后，那日元宵佳节，李韦不得空，让我去给他母妃送礼。我从萝贵妃那处回宫时，路过御花园，巧遇结伴去御书房的四皇子和李冼。
　　我扬唇朝他们一一福身，自然和煦。
　　“瞧着你这肚子这么大了，这几月听说二哥宫里新得了一美人，知道是你，本想去看，一直不得空。”四皇子几步走过来，看着我的肚子道：“快生了吧。”
　　“四皇子说笑了，才五个月而已。”我当然不能说八个月，如此，谁猜不出这孩子是李冼的。
　　“哟，五个月就这么大了？估摸着会早产许多，本殿下送些鹿茸过去给你补身体。”四皇子热情道。
　　我福身答谢：“谢四皇子，许是宫中补药名贵，才养得这小家伙这么大。”我不着痕迹的解释道。
　　“唉，阿冼真是偏心，本殿下那会也向他要你，他竟将你送二哥了。”四皇子回头埋怨道。
　　李冼只是淡然的看了眼我的肚子。
　　我避开李冼的目光，告辞离开。撑着腰在婢女的搀扶下，紧张的走远。
　　我能感受到他探寻的目光，所有我才心虚。太医说，我的左手恢复得好一些，而右手，恐怕难以修复。从此都不能再拨弄琴弦，我无所谓，曲高和寡，再无人识。
　　直到逃开好远，我才选在一个隐蔽的亭子里休息。婢女见我喘气厉害，离开去取茶水。我捧着肚子，不知悲喜。
　　“在这遇到妹妹，真是巧啊。”一声娇滴滴的声音传来。
　　我侧头看向亭子外，正是二皇子的侧妃。她一身大红的抹胸宫装，身后跟着两个年轻的宫女，往亭里走来。
　　我万万不能招惹她，让她吃了几个月的闭门羹，她会对我好才怪。
　　“娘娘，也要在此休息，泠然不敢打扰。”我朝她福身，往亭外走，她是主子，我不过是一个没身份的人。
　　“妹妹留步，本宫正想跟妹妹单独聊聊。”她堵在亭外。
　　我颦眉，走到入口，尽量走到道路中间，以免她妒意横生，推我下水。毕竟侯府里二夫人大多手段都是在宫里学来的。
　　她眼里玩味的看着我的肚子，伸手摸过来，我惯性的后退一步，护住肚子假装摔倒地上，仰头喊道：“快来人，娘娘推到了我……”
　　她明显一愣，而后气急败坏的看向四周渐渐传来的人声，指了指我，带着宫女慌忙离开。
　　我笑了笑，撑着亭柱站起来，拍拍手上的泥土，快步离开这里。与其等别人出手，不如先下手为强！
　　忽然一个人影从树后闪来，一手捂住我的嘴，我挣扎时，耳边熟悉的吐纳：“别出声”。
　　熟悉的声音，我几乎是反射性的放弃了挣扎。八年来，他的命令，我至今都遵如生命。
　　我瞪着眼，想望进他眼中。他反而低下头，怔怔的盯着我鼓起的小腹。我有些慌张，莫非他看出些什么？我难以挣脱，只能任由他如炬的目光灼穿着我的身体。
　　我们彼此紧挨着，躲在狭小的灌木丛里，我能鼻息间全是陌生的脂粉味。是了，那是宫中贵妃公主用的西域进贡的万绕香。
　　万美绕膝，可见多香。所以他是进宫前刚与公主相拥，如今却来与我纠缠。
　　良久，依稀有脚步声传来时，他才伸手滑上我高高隆起的肚皮，我想躲开，奈何灌木丛太狭窄。我只得瞪着他，如若他再不离开，我便要弄出动静。
　　忽然肚中的孩子动了，我惊喜之下不忘拍掉他的手，他也惊异的看着我。忽然那胎动愈发厉害，我护住肚子，甚至不禁心中感慨，这，便是父子血脉相连的佐证吗？
　　只感一阵轻风，再抬头时，他已离去，连一片叶也未带动，好似从不着出现过。
　　李冼，人生若只是初见该多好，我情愿一辈子做你的侍女，一生仰望你也罢。
　　二皇子宫中的海棠开了，大朵大朵的簇拥着，成为长鸣宫中最大的亮点。我站在栏前望着海棠中的倩影，巧笑倩兮的下楼相迎。静妃娘娘是二皇子的生母。
　　“静妃娘娘，千岁！”我屈膝欲跪下，静妃身旁的宫女扶起我。
　　“有了身子，就不便拘泥这些礼了。”静妃过来，亲自拉着我进屋里。
　　莫非她也以为这个孩子是二殿下的？
　　“月份大了，还有害喜的感觉吗？”她关怀的问道。
　　“劳娘娘牵挂，泠然一切安好。只是御医例行请脉的时候担心会早产。”我说道，为自己足月生产时做铺垫。
　　“尽管放心，到时候，本宫会让太医院院判在长鸣宫候着。你若是有闪失，饶不了他们。”
　　我复屈膝谢恩。
　　我一脸安慰，静妃也体贴备至的递过安胎药给我，倒让我油然而生罪孽感，我怀的是终究不是二皇子的小孩。
　　临盆那日，李韦一直在殿外守护着我，第一胎难生，产婆又急又燥的。我反而安详，直说，若是难产，保小即可。兴望二皇子能怜小女子苦命，好生养活着孩子。
　　他反而怒，说什么糊涂话呢，还是留着气力儿生产。
　　据说我难产那日还惊动了卧病在床的皇上，我难产后颇惊，入了那趟死门关，叫我变了许多。原来，命，有时也可以自己去争取，何况是命运呢。
　　我刚做完月子时，李韦问我可愿助他完成大业。我知道，该是他收获益处时了，没有他，哪来的我和我的孩儿。他的恩，我愿以一切偿还。
　　孩子是个男丁，名字是静妃娘娘取得。我见她祖母情怀正浓，不敢告诉实情，她抱着孩子唤着寸儿，说着二皇子小时候也这么可人，我难以搭话。
　　皇上病入膏肓，下旨册封二皇子为储君，是我意料之中。那夜，长鸣宫真真是丝足箜篌长鸣至天亮。
　　我在前来贺喜的人群里，见到依偎在李冼怀中的李螓，当时我正抱着寸儿在帘后哺乳，宫女掀帘的那一瞬，我抬起眼，正撞上她刺目的笑容。
　　我转身带着宫女离开，静待夜深。
　　晚宴在后院的海棠丛中摆开，我扮作伶人在台上高歌一曲，凭着轻灵的歌喉和几日来歌伶的教导，惊艳了在场所有人，也惊艳了他。
　　泠然，本就是清越之意。
　　李韦一副酒醉模样，不经意的转头询问李冼，觉得如何。
　　答曰：轻灵如林中夜莺。
　　“既然表弟喜欢，那为兄便将她赐给你。”
　　我清楚的看到他眼底微微的不悦，以及一丝鄙弃。李螓忽然站起来，不顾尊卑的大声拒绝。一向对她疼爱有加的二皇子终于怒了，摔了酒杯。最后，李冼站起来，指责了几句公主不顾尊，而后平静的谢恩。
　　我又回到了原点，抑或从未摆脱。

《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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