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阳光伴我

　　1、
　　我生活在这寒冷的小岛上已经三个月了。

　　从来没有觉得日子会这么煎熬。

　　我被分配到小岛西边的一个破木屋里，周围没有一个邻居。出门就是乌黑的大海，阴沉的浪花拍打在礁石上，天地间似乎永远被一层浓雾笼罩着。

　　前些天下了点小雪，岛上泥泞不堪。每天早晨，我都要穿着厚重的胶鞋走上五公里，到岛另外一边的供应商店买一整天需要食用的黑面包和少量的生菜。

　　岛上没有食品生产基地，实物定时定量配给。也只有在领取食物的时间段，可以看到其他面孔。彼此照面时却都没有闲谈的心情，以点头代表寒暄，算是这里最高层次的客气。

　　不必在陌生人面前强颜欢笑，对我来说，实在是个令人舒适的状态。有时候仅仅想到陆地上那些纷纷杂杂的人事，就觉得苦不堪言。

　　在这里还有一个最大的好处——我终于可以心无旁骛地研究我的数学了！

　　我在数学上并无多高的天份。上小学时，对加减乘除的理解甚至比其他同学慢半拍。可我对着这些数字居然痴迷不已，每天沉默地咬着笔头写写算算。我的坚持一直到初中才见效，似乎一下子就掌握了学习数学的窍门，以很短的时间从一帮同学中脱颖而出。

　　从此数学成了我的舞台，平常沉默寡言毫无表情的我，只有在拿到满分的数学试卷时才会展现出轻松的笑容。

　　数学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美，删繁就简独辟蹊径任我驰骋。它既直白，又含蓄；既热烈，又沉静。所有情绪通过公式、通过角和辅助线来表达，隐秘的对应关系藏匿在短短的已知条件中，变化多端，万物归一。

　　可我的母亲不爱我学数学，大学择专业时，勉强折中，让我学习了统计，将来可以当一名精算师，或数据分析师——这些女孩子普遍从事的热门岗位。

　　我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工薪家庭，父亲是名律师，专打民事诉讼，擅长经济官司。他身材高大，不苟言笑，看上去不像个律师，倒像个铁面无私的法官；母亲结婚前在律师事务所做过一阵子的实习生，和父亲恋爱结婚后便辞了工作，专心做个家庭主妇。两人生养了三名子女，一个儿子，两个女儿，我年纪最小，是家里最不起眼的老幺。

　　虽然背负着巨额的房贷，但是父亲作为事务所的合伙人，每年都能领取一笔分红，加上政府发放的生育补贴，日子也算优渥无虞。所以哥哥姐姐包括我，都受到了较好的教育。

　　作为长子的哥哥目前正在美国攻读医学博士，已被国内一家制药公司相中，回国后便能在医药公司旗下的研究院担任要职。

　　姐姐本科学的是文学，考上了艺术史方向的研究生。因为出挑的外貌和高雅的气质，姐姐一直是学校里受人追捧的校花，大四时和小两岁的男友恋爱。对方家长对姐姐非常满意，迫不及待地让姐姐和男友结婚。婚后，姐姐继续学业，姐夫则中途停学创业，如今姐夫的事业风生水起，所有人都赞叹姐姐的眼光。

　　有哥哥姐姐珠玉在前，我这个老幺简直活成了一个巨大的唏嘘。我的母亲、哥哥姐姐皆是开朗的性格，喜爱广交朋友，一到节日，家里总是高朋满座，热闹非凡。这个时候，我往往会躲起来独自看书，挑战难解的数学题。

　　母亲担心我一见到客人就躲起来的行为给人不礼貌的印象，每天总要苦口婆心地规劝我，而我则无动于衷，把母亲气得七窍生烟，逼得母亲向父亲告状。

　　我的母亲生性多愁善感，话没说完便哭了起来，忧心我将孤独终老，找不到好的归宿。

　　我和父亲的关系倒不坏，一来他对我要求少，二来他的性格沉静，不觉得不爱交友是个坏事。作为律师，工作中难免需要沟通和应酬，想来父亲也是迫不得已，只要休假在家，父亲就可以一整天不说话。

　　三个孩子中，我最像父亲，父亲自然就偏疼我一点，偶尔帮我说些好话，为我争取自由行动的权利。我毕业在即，父亲依靠关系，为我找了一份数字相关的工作。

　　为了方便去公司，我在公司附近另外租了一间公寓，从家里搬了出去，母亲絮絮叨叨，帮我收拾行李，在我的脑门上印了一个热烈的吻。连小女儿都要脱离她的羽翼了，母亲难免有些失落。

　　可能是性格太过沉闷，我跟同事的关系处得并不好，生活中我也没有其他朋友。每天下班回家，我独自做饭填饱了肚子，便一头扎进数学的海洋里，通宵达旦地做研究，常常抬起头来便已经晨光熹微。

　　我迟到了好几次，面临被辞退的风险。这个时候，国家统计局的人员开始做第X次人口普查。表单无比详细，婚姻状况、人际关系等等都在考察之列。

　　万万没想到，就是这次人口普查，把我送到了这里。

　　那张“人际关系单薄，社会贡献度低，建议流放阳光岛”的通知至今都让我觉得匪夷所思。通知下来的时候，父亲气得打碎了一扇玻璃窗，十指流着血，跑关系，连夜上访，费了不知多少唇舌，仍然无法取消这份判决书。

　　没有犯法，凭什么被流放？！

　　刚来的几天，我天天睡不着，情绪很少失控的我，夜夜以泪洗面。谁能够接受自己毫无价值这个事实呢？一个人如果没有存在的价值，那他来到世上，又是为着谁的旨意？

　　来到阳光岛的三个月后，我逐渐平静下来，开始研究我的数学。

　　同时，我读书、运动、冥想、写作，和自己对话。

　　可一想到往后就要在这荒凉的岛上度过余生，我就不能不感到难过。

　　我并没有写作的长才，写出的文章唯求通顺而已。一般我会在上午看看书，做点读书笔记。读书让我平静，在寒冷的冬日里，有如一道烛光，摇曳着照亮我贫瘠的生命。

　　有时，我早上起来，穿着冲锋衣，沿着海岸线漫步两个小时。偶尔天气晴好没有雾霾，便能看到海面上干净的霞光。这个时候，连海水都变得温柔。

　　除夕前一日，父亲辗转来到岛上，给我带来一背包的食物和来自母亲的关爱。我们在小屋子里相对坐着，父亲告诉我，哥哥和一位美籍华裔订了婚，这个姑娘年纪比我还小，是哥哥的研究所所长的爱女。

　　母亲高兴坏了。因为哥哥他们打算在美国举行婚礼，母亲便开始着手签证事宜，还去定制了礼服。

　　我由衷替哥哥高兴，虽然我们兄妹俩的感情并不亲厚，我想这和我们之间较大的年龄差距有关。总之，哥哥是个温柔的人，严于律己，充满自信，完美而又妥帖。

　　我的阅读习惯，还是哥哥培养的呢。不过他似乎格外偏爱枯燥的学术文献，而我则把他随手放在一边的睡前读物看得津津有味。

　　父亲说起这件事的时候，眼角眉梢似乎没有长子成家立业的喜悦，反而透着隐隐的担忧。

　　探望时间很快就结束了，临别前，我强撑笑意：“爸爸，我在这里挺好的，你不用担心。跟妈妈说，我挺想她的。”

　　只是我不知道，父亲回去后和母亲大吵了一架，除夕夜两人还赌气，连年夜饭都没吃。后来我才知道，父亲来看我的时候，母亲正在姐姐家里的宴会上，一点儿也没想起她的小女儿。

　　除夕夜的时候，岛上终于有了点生活得气息，不知道谁先在门口挂了一个红灯笼，慢慢地，岛上亮起了星星点点的光芒，热闹又孤寂。

　　这一天，岛上通了暖气，我坐在暖气片边上，从早到晚，觉得无比幸福。

　　2、

　　岛上的春天来得格外缓慢，它可能路上迷了路，来到这里时已经消耗了太多气力，于是，喘了一大口气的它，先是染绿了草，再是开出了花。有天我到海边散步，看到山上已经一片郁郁葱葱。
　　当时的我，惊喜得说不出话。

　　春日渐深，岛上的人们也互相走动了起来。

　　我第一个拜访的是住在我隔壁两公里的老爷爷，老爷爷精神矍铄，无论刮风下雨，都要沿着沙滩跑步，好几次我远远地看到他，都想上去跟他打招呼，但是我觉得太奇怪了，说不定爷爷并不希望我去打扰他。毕竟在这个岛上，生活的都是一群“孤僻”的人呐。

　　老爷爷不仅没有给我冷脸，还热情地招待了我，我在老爷爷这里吃了一顿丰盛的早餐。老爷爷做得一手好菜，总有能力把简单的蔬食变得美味无比。供应船的船长是老爷爷故友的儿子，特别给老爷爷开了小灶。老爷爷眨眨眼，叫我吃人嘴软，不许告密。

　　我立刻正襟危坐，闭上嘴巴，老爷爷哈哈大笑。

　　后来，我总看到不同的人来到爷爷这里，爷爷这里有好吃的成了岛上公开的秘密。

　　入春以后，爷爷找船长偷运来很多蔬菜的种子，在海边开垦出一块儿土地种菜，我只要有空，总要去爷爷的菜园子看看。

　　收获第一波蔬菜的时候，很多人都跑过来帮忙。就是这样，我认识了插画家木先生和作家林小姐，两人毗邻而居，花了很长时间才鼓起勇气说了第一句话，后来便一发不可收拾，双双坠入爱河，帮忙收蔬菜的时候，会躲起来偷偷牵个手。

　　第二次收获前下了一场大雨，海水把菜园子洗劫一空，第二天，我们赶紧跑去看菜地，果然一片狼藉，小丸子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大家手忙脚乱地安慰她。

　　小丸子是我们中来得最晚的，年龄也是最小，才刚刚成年。她的父母在一次车祸中双双去世，留下对世事一无所知的小丸子，普查人员在家里找到她的时候，她三天没有吃饭了，已经奄奄一息。她先是去了警察帮忙安排的职业学校，结果被同学欺负，后面打死都不去上学了。警察束手无策，把小丸子送还给普查局，再被普查局送到了这里。

　　小丸子留着一头乌黑的短发，剪着可爱的齐刘海，脸圆圆的，笑起来露出一对梨涡，显得一派天真。爷爷疼她，认了她做干孙女。祖孙两人每天侍弄菜园，虽然小丸子笨手笨脚，爷爷却很耐心，手把手教会小丸子下苗、嫁接、迁移，整个春天，都能看到小丸子开心的笑容。

　　小丸子仍然会想念她的爸妈，这个时候，她总是一个人跑到海边，坐在礁石上，托着腮看着远方，作家林小姐调侃道：‘’小丸子真有诗人的气质。”

　　我想思念会让人孤独。

　　我想起有一年夏天，我们一家人在一个海岛上避暑，哥哥每天都睡到很晚才起来，而姐姐会起得早早的，牵着我去海边捡贝壳。爸爸妈妈则躲起来，一早就不见踪影。中午时，我们三个孩子围坐在餐桌前，看着厨房里，父亲亦步亦趋地跟在母亲身后，母亲红着脸，小声地嗔怪父亲碍手碍脚。

　　傍晚时分，太阳落去，夕阳的余晖把海滩染上一层醉人的绯红。父亲和哥哥把烤肉工具抬到沙滩上，母亲和姐姐负责烤肉，我在烟火中看到的温暖清晰而具体，是他们开怀大笑时的样子。

　　后来，父亲的工作越来越忙，哥哥姐姐也不常常留在家里，母亲总有她的应酬。某一个晚上，我独自坐在客厅里看电视，不知道为什么忘记了开声音，只感觉到一帧一帧的画面在眼前略过。

　　我看着电视里有人哭，有人笑，然后放无声的片尾曲，再是广告，电视又开始。

　　窒息感突然从四面八方涌来，逐渐淹没了我，我在心里小声地喊：“救我。”

　　四下无人，而我唯有沉入深渊。

　　从那以后，我的生活就像被关进了一座玻璃房子里，和周围的人总有一层无形的隔膜。

　　这样的状态，大概持续了半年。一个周末，哥哥带了一个新朋友过来。他个子不高，长相俊美，穿着妥帖，跟哥哥的其他朋友一样，又有点不太一样。哥哥对待他看似随意，却有着不着痕迹的小心翼翼，哥哥揉揉我的头发，向他介绍道：“这是幺妹。小阳，叫秋也哥哥。”

　　我看到他皱了下眉头，我赶紧推开哥哥，跑回自己的房间。

　　我对哥哥的这个朋友很是抗拒，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哥哥还特地问我：“小阳，秋也是哥哥最好的朋友，他是个非常非常棒的人，你见了秋也哥哥就跑，秋也哥哥会非常伤心的。”

　　秋也对我很好，他每次来我家，都会给我带礼物。有时候是绘本，有时候是市面上很难买到的数学杂志，他极力隐藏对我的探寻的目光，可我还是能感觉到。他说我是他见过的最聪明、最敏感的女孩子，他并没有恶意。

　　自从我们开诚布公地谈话之后，我见到秋也就不再那么紧张了，有时候我会觉得跟秋也在一起相处比跟家人在一起相处还要舒服。我们两人待在一起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秋也博学多闻，小时候跟着身为驻外记者的父亲去过很多的国家，他跟我分享他在国外的一些见闻，总是能惹得我开怀大笑起来。他带我上图书馆，去游乐园，一点一点地让我触碰真实。哥哥有时候吃味，说：“秋也，你该不会看上家妹了吧？”

　　秋也给哥哥一个眼刀，特别有气势。哥哥眼角漾着笑，却不开心。

　　晚上的时候，我听到哥哥和秋也在房间里吵架，我只听到一句：“你妹妹有抑郁症，你难道感觉不出来吗？”

　　抑郁症，我第一次听到这个陌生的词汇。我突然想起来，秋也那时候是在大学里攻读心理学。

　　这次吵架之后，秋也再也没来过我们家，哥哥在家时，总是怏怏不乐，再过了一段时间，哥哥交往了女朋友，身边也有了其他的朋友。我不喜欢他们。

　　我问哥哥：“秋也去哪儿了？”

　　哥哥半天都没回过神来，我便不想问他了。

　　我把秋也当成我唯一的朋友，可我的朋友就这么消失了。我把他当朋友，他有把我当朋友吗？

　　——似乎扯得有点儿远，我看着小丸子的身影，突然质疑起“没有人是一座孤岛”这句话。

　　有时候人的内心，是永远到达不了的彼岸。

　　3、
　　岛上入夏后并不炎热，可能是纬度比较高的缘故，这里的白天十分漫长，过度的阳光照耀令人心生倦意，慵慵懒懒。

　　岛民们开始昼伏夜出。白天我们躺在家里睡觉，晚上我来聚会。我们搭建了露天的剧场，定期举行表演和朗诵会，我们成立了流放者之家，对小岛进行改造和建设。

　　沈先生是个建筑师，担任小岛改建的总指挥。他是最近才来岛上的，来的时候和我们所有人刚来时一样闷闷不乐、郁郁寡欢，甚至有过好几次轻生的念头，都被我察觉了。

　　沈先生人高马大，抱住不知道比他小几号的我嚎啕大哭，他的爱人离世，让他觉得生无可恋，他就是在自家公寓里割腕被人发现，才被送到这里来的。

　　他不像是个如此脆弱的人，这一点全岛人可以作证。沈先生长相颇为喜感，给人憨憨厚厚的印象。他不再轻生后，就闲不下来，在勘察过岛上的地形之后，他提议大家可以一起建设这个岛屿，改善大伙儿的住宿环境。

　　沈先生着实是个实干派，花了足足一个月的时间画出的图纸，再用两个月做出的方案，经过流放者之家所有成员的一致投票决议，沈先生的改造计划被提上了日程。

　　我因为数学好，长于计算，被沈先生拉去做了壮丁，给沈先生打下手。

　　沈先生的工作站距离我的屋子不远，有天我夹着一本书，沈先生人不在，我找了他一圈，回来时却看到他捧着我的书泪流满面。

　　他抓住我的肩膀，问我道：“你认识秋也？你也认识秋也？”
　　那本书是秋也送我的纪伯伦诗选，扉页上有他的赠语。虽然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但由于我的珍惜保存，书只是稍微陈旧了点。——我非常喜欢这本书，走到哪儿都带着它。

　　沈先生哭得更加伤心了，他说：“秋也，秋也就是我的爱人啊。”

　　我如遭雷击，没有想到此去经年，再听到秋也的消息，竟是这样的方式，竟已经天人永隔。

　　我怆然一笑，不知该以什么表情收尾，只好沉默。

　　沈先生是个伤心起来痛快哭，自愈了便能全心全意投入工作的神人。他见我郁结于心，反过来安慰我：“斯人已矣，活着的人总要往前走。”

　　沈先生干起活儿来一丝不苟，专业技能高超，据说他就是凭借着一份出色的设计，将秋也骗到手的。他洋洋得意，总从船长那边偷渡一点小酒，跟我一块儿坐在沙滩上，聊和秋也的过去。

　　当你回忆一个人的时候，就会感觉他就在眼前。

　　我茫然起来：“生与死，真的像楚河汉界一样分明吗？”

　　秋也死了，可我仍然能从沈先生的话语里，感知到他的存在；许许多多的人活着，可我对他们一无所知，相逢对面不相识，那么，岂不是跟死了一样，毫无存在吗？

　　我觉得我肯定是陷入了唯心主义的死胡同。想到这里，我又不禁悲从中来，我们这些人，被流放至此，对于对岸那个热闹的世界，算不算跟死人无异呢？

　　小岛改造依照计划推进着，勤劳工作像是一种会传染的情绪。那一段日子，岛上的人们热情高涨，每个人都很卖力。我们看着小岛一点点在我们手里展现出它最美的样子，天天都想为自己鼓掌唱歌。

　　小岛建设工程在第二年的初夏顺利收尾。

　　它太美了，美到不断地有记者不远万里来到小岛上。

　　这些不速之客，打破了我们的平静，无孔不入地侵占着我们的生活，由于他们的活动，我们的事迹引起了社会上很大的反响，不久，我们便被普查局纷纷遣返回家。

　　时隔三年，重新踏上陆地，让我有种特别不真实的感觉。我比流放前更加孤僻，甚至到了无法独自出门的地步。

　　母亲总感觉周围的邻居在用异常的眼光观察着我们家，这让母亲每天都十分暴躁、光火。

　　终于有一天，母亲郑重其事地拉着我问道：“宝贝儿，这样你也很累吧？妈妈给你联系了疗养院，环境清幽，远离尘世，你肯定非常喜欢。”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母亲，眼前的这个快步入老年的女人，好像一个陌生人。

　　到此时我才明白，流放我的不是普查局，而是我至亲的亲人。

　　我相当平静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其实我的东西不多，不过是一些衣物和书籍罢了，我连恋恋不舍的心情都无需带走。

　　到疗养院的第二年，我在数学杂志上发表了我的第一篇论文，同年，收到了来自博伦大学数学系研究所的录取通知书。我跟沈先生他们仍有交往，前不久林小姐和木先生举办了婚礼，沈先生给我发了婚礼现场的视频。两人的婚礼邀请了岛上的一帮岛民，爷爷主婚，小丸子伴娘，大家都很开心。

　　一年前，林小姐写的《岛上生活》出版，获奖无数，被评为XX年度最感人的小说。然而名作家还是岛上那副害害羞羞的样子，被木先生牵着手一脸甜蜜。

　　在我前往博伦大学的前一晚，父亲给我发来简讯：“你大哥离婚，被你大嫂起诉，现已回国。他想见你，速回。”

　　于是，我改了航班，回到了家中，见到了暌违多年的大哥。

　　大哥老了许多，身材也发福了不少，眼神黯淡无光，带着挥之不去的沧桑疲态，再不见昔日的风采。

　　他见到我第一句话却是：“小妹，你还记得秋也吗？他死了。”

　　他双手捂着脸，眼泪从指缝里漏了出来，仿佛有无数的悔恨情绪从他颤抖得双肩流泻下来，一丝丝地把他缠紧。

　　早在十几年前，我便看过哥哥和秋也在后院里偷偷接吻，我知道秋也和哥哥其他的朋友不一样，是因为秋也是哥哥的恋人。

　　他们后来发生了什么，从来都不难猜，我以为这不过是哥哥的选择，没想到……

　　人生原不过如此，思及此件种种，唯存一声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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